小李子早已被这道,堪称石破天惊的圣旨,给吓得面无人色,他哆哆嗦嗦地,记下每一个字,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传旨了。
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萧彻缓缓地放下朱笔,他看着自己那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雍王之间,再无半分转圜的余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那个,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的少女,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有欣赏,有好奇,还有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你……”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是该问她,为何懂得如此之多?
还是该问她,为何,总能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为他递上最锋利的刀?
又或者,是该问她,为何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时,会像极了……自己的母后?
最终,他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没头没尾的感慨。
“沈青萝,你,很好。”
沈青萝缓缓地,再次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能为陛下分忧,是民女之幸,亦是,沈家之幸。”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无波。
然而,她身旁的杏儿,却早已撑不住了。
方才那天子一怒,龙威浩荡的场面,早已将她这个小丫头的胆子,给吓破了。如今,危机解除,她那颗紧绷着的神经一放松,肚子便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养心殿里,显得格外响亮。
杏儿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对着萧彻,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萧彻先是一愣,随即,也被她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给逗乐了。
他那张因为愤怒而紧绷了一整天的脸,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那笑意,冲淡了殿内的杀伐之气,也让他,从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变回了带着几分少年气的年轻人。
“倒是朕,疏忽了。”他笑着摇了摇头,对殿外喊道,“来人,传御膳房,备些精致的点心和热茶来,朕要与沈女官,好好地,商议一下,三日后那场大戏的唱法。”
他特地,用了“沈女官”这个称呼。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无声的拉拢与认可。
沈青萝的心中,也微微一暖。
她知道,这一局,她赌对了。
她不仅,为父亲,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可以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沉冤昭雪的机会。
更在这位年轻天子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信任”的种子。
而这颗种子,在未来的日子里,将会生根发芽,长成一棵,足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当御膳房的点心端进养心殿时,殿内的气氛,已经从方才那剑拔弩张的肃杀,转变为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杏儿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碟她只在梦里见过的“芙蓉酥”,她抱着碟子被“请”到了偏殿的角落里,幸福地,开始了她在大乾王朝的美食品鉴之旅。
而主殿之内,那张足以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御案,则放上了一幅京城的布防图,以及由裴松连夜整理出来的那份,写满了罪臣名录的卷宗。
萧彻,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褪去了方才那股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少年意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帝王的冷酷专注。他与沈青萝,隔着御案相对而立,那场景,不像君臣,倒更像两位即将联手,共赴一场生死棋局的棋手。
“你的计策,很好。”萧彻的手指,在那份名单上缓缓划过,每划过一个名字,他的眼神,便冷上一分,“以‘百官会审’为名,将所有人都逼到明面上来,让他们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无所遁形,这叫‘引君入瓮’。”
“但是,”他话锋一转,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沈青萝,“光有瓮,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一张,能将所有入瓮之鳖,都一网打尽的……网。”
他看问题的角度,已经不再局限于“如何洗冤”,而是,如何利用这次机会,将敌人的势力,进行一次,最大程度的清剿。
这份成长,让沈青萝脑中的魏明月,都感到一丝欣慰。
“哀家这儿子,总算,有点帝王的样子了。”
沈青萝将魏明月的思路,与自己的想法结合,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陛下圣明。民女的计策,只是‘点火’,而如何‘收网’,则需要陛下您,这位真正的执棋者,来亲自布局。”
“说来听听。”萧彻的眼中,流露出浓厚的兴趣。
“此局,当分三步走。”沈青萝伸出三根纤细的手指,开始阐述一场,由她点火,由皇帝操盘的,天子之局。
“第一步:敲山震虎,分离阵营。”
“明日早朝,陛下您只需将‘百官会审’的圣旨颁下即可,无需多言。但,圣旨颁布之后,您需要立刻,再下达第二道旨意。”
“什么旨意?”
“一道,嘉奖的旨意。”沈青萝微笑,“您要以‘清查乱葬岗瘟疫之源有功’为名,重赏守备司指挥使孟武将军,赐金千两,锦缎百匹。同时,再以‘协助办案,稳定京城治安’为由,晋升京畿卫指挥使赵将军半级。”
“孟武是我们的盟友,重赏他,是为他立威,更是告诉所有人,谁,才是陛下您真正的心腹。而京畿卫的赵将军,一向是墙头草,哪边风大便往哪边倒。您晋升他,看似是在安抚,实则,是在他与雍王之间,钉下一根钉子。雍王生性多疑,见您突然示好于他,必然会怀疑,赵将军是否已暗中投靠了您。届时,京城两大卫戍力量,一赏一升,一明一暗,便皆在您的掌控之中。”
萧彻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不仅仅是军事部署,更是人心上的博弈。
“第二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会审的地点,在金銮殿,看似是在文官的地盘。但,如何确保,这三十七名罪臣,能一个不少地‘准时’出现在殿上,如何确保,在审判的过程中,不会有人,狗急跳墙,当场行刺,这,便是武将的战场了。”
“所以,”沈青萝的指尖,在京城布防图上,缓缓划过,“从明日起,京城,需‘外松内紧’。明面上城门依旧照常开关,百姓生活如故。但暗地里,孟武将军的守备司,需接管皇城九门的所有防务,所有进出京的官员、信件,都需经过最严格的盘查。而高远,则需利用他‘夜枭’首领的身份,将雍王府内,所有死士的动向,都牢牢掌控。”
“我们要做的,就是斩断雍王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将他彻底困在这座京城里,变成一头被拔了牙,断了爪的……困兽。”
“好!”萧彻重重地一拍御案,眼中,满是快意,“那第三步呢?”
沈青萝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第三步,也是最凶险的一步,”她缓缓说道,“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会审当日,我们最大的变数,并非来自雍王,而是……”她的目光,投向了皇宫深处,那片代表着后宫的方向。
“皇后。”
“她,才是那条,最会伪装,也最会咬人的毒蛇。”
养心殿内,君臣二人,就着一碟芙蓉酥,一壶热茶,将一场,即将席卷整个大乾朝堂的血腥风暴,钜细靡遗地,反复推演。
而与此同时,皇帝那道,石破天惊的圣旨,也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京城官场,彻底炸了锅!
百官会审?
还将一桩普通的“贪墨案”,与闻所未闻的“叛国案”,合并审理?
所有嗅觉灵敏的官员,都从这道,充满了杀伐之气的圣旨里,闻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血腥味道。
无数的官轿,在暮色中,开始疯狂地,在各个府邸之间穿梭,互相探听消息,揣摩圣意,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