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时,沈青萝才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缓缓地走到书案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紫檀木桌面。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便已是这红墙内,一个真正的“局中人”。
她从怀里掏出了两件信物。
一枚是皇帝亲赐,代表着无上“暗权”的凤纹玉佩。
而另一枚,则是她从温若语的尸体旁,捡来的,代表着无尽“谜团”的信鸽竹管。
“……秦姑姑。”她对着一直侍立在门外阴影中的秦姑姑,淡淡地开口了。
“老奴在。”
“……传我的令。”沈青萝说道,“我要凤鸾宫内,关于‘静雪冷香’的所有情报。它的来源,它的用量,以及皇后娘娘用过它之后的反应。”
……
第二日,沈青萝正式以“御前顾问”的身份,开始了她在宫中的工作。
她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存放着大乾王朝所有机密档案的内阁大库。
“……温若语模仿哀家的笔迹,其目的,绝非是为了陷害皇后那么简单。”她脑海里,魏明月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是在用哀家的身份,去办一件,只有哀家才能办到的事。”
“什么事?”沈青萝在心中问道。
“……支取或者封存某样,足以动摇国本的东西。”魏明月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哀家也记不清了,但直觉告诉哀家,答案一定藏在,那些皇家旧档之中。”
“尤其是,那些与‘祭祀’、‘秘药’和‘前朝仪轨’有关的东西!”
当沈青萝,手持皇帝亲赐的金牌,踏入这座终年不见天日的内阁大库时。
一个看上去比那些故纸堆,还要古板,还要死气沉沉的老熟人出现了。
“……臣,翰林院掌院学士,慕容博,参见沈顾问。”
只见,这位曾在“金殿会审”上,第一个跳出来指责她“女子干政,有违祖制”的吏部尚书,此刻竟穿着一身与他官职截然不符的翰林院学士服,皮笑肉不笑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真是,冤家路窄。”她脑海里,魏明月的声音,充满了不屑,“看来,雍王倒台后,这老东西,便成了那帮食古不化的老臣们,新的‘领头羊’了。”
“慕容大人,有礼。”沈青萝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平礼,“民女,奉陛下之命,前来查阅一些关于前朝香料典籍的旧档,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哦?香料典籍?”慕容博的眼里,闪过了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讽。
“……沈顾问,果然是圣眷正浓啊。”他慢悠悠地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百花谱》,丢在了她的面前,“只是,不知陛下是想让您,来此地查阅这‘香料’呢?”
“还是,想让您来此地学习一下,什么叫‘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规矩啊?”
他这话一出,他身后那些翰林院官员们,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压抑的窃笑声。
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告诉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就算你,有陛下的宠信,又如何?
在这代表着“文人风骨”的翰林院,你依旧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
沈青萝,没有动怒。
她甚至连看都懒得看那本,被丢在桌上的《百花谱》一眼。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头,轻声说道:“……慕容大人,您说的规矩确实很重要。”
“只是不知,”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您这翰林院的规矩,是否能大得过我手中这块陛下的金牌呢?”
她从袖中,将那枚由萧彻亲赐,雕刻着五爪金龙的金牌,放在了桌上!
“……你!”
慕容博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可以蔑视沈青萝,却绝不敢轻视帝王威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
“……哎哟,慕容爱卿,今日怎的如此清闲?”
一个慵懒的声音,从大库的门口,响了起来。
只见萧彻一身玄色常服,在小李子的簇拥下,竟也来到了档案库。
“……参见陛下!”慕容博等人,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萧彻,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他径直走到了沈青萝的面前,脸上带着些许惊讶。
“……哦?沈顾问也在?”
随即,他将目光落在了那本,被慕容博丢在桌上的《百花谱》上,眉头微微一皱。
“……朕记得,朕是让你来查阅前朝‘祭祀仪轨’的。”
“……慕容博,”他转过头,看着早已是冷汗涔涔的老尚书。
“……你就是用这本《百花谱》,来为朕的顾问分忧的吗?”
“……还是说,”他的声音,猛地一冷,“……在你这翰林院的眼里,朕的旨意,如同儿戏?”
“臣……臣不敢!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慕容博,吓的当场便磕头如捣蒜!
他怎么也想不通!皇帝,为何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那些,本是还充满了敌意的翰林院官员们,此刻,在见识到了沈青萝这通天的本事后。
一个个变得,比兔子还要温顺。
不到半个时辰,所有与“前朝祭祀”,“皇家秘药”,“宫廷仪轨”有关的绝密档案,被尽数呈送到了沈青萝的面前。
而萧彻,也留了下来。
美其名曰:“共同研究。”
……
内阁大库,一间专门用来存放绝密档案的偏阁内。
沈青萝与萧彻,君臣二人,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并肩而坐。
“……你看,”萧彻指着一本,早已是残破不堪的《前朝宫廷实录》,说道,“……朕,就说,这前朝的皇帝不靠谱,竟会为了一个,虚无缥渺的长生之说,而耗费百万民脂民膏,去炼制什么‘九转金丹’,简直是愚不可及。”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椅子,朝着沈青萝的方向,又挪近了半分。
他的衣袖,几乎要与沈青萝的裙摆,触碰在一起。
沈青萝的心,不受控制地乱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那股温热的体温,以及,那充满了侵略性的男性气息。
她下意识地,便想往后躲。
就在这时。
“……咳咳!”她脑海里,魏明月的干咳声,响了起来!
“……臭小子!又来这套!看书就看书!离那么近做什么!想占便宜吗?!”
“……还有你!矜持!懂不懂什么叫矜持!他靠过来!你就不会躲远点吗?!”
“……算了算了,别躲了。哀家倒要看看,他今日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魏明月的吐槽,让本是心如鹿撞的沈青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异样,将所有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眼前那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
她知道萧彻在帮她,但她也同样知道,她必须在这位心思深沉的帝王面前,展现出自己不可替代的价值。
她的鼻子,在充满了霉变与尘埃气息的故纸堆里,飞快地搜寻着。
忽然!
她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的目光锁定在了,一卷被随意丢弃在角落的竹简上!
竹简,早已是残破不堪,上面的字迹,也大多都已模糊不清。
但沈青萝,却从那竹简的缝隙中,闻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又让她永生难忘的味道!
那是一种混合了金丝楠木粉末,与某种早已绝迹的防腐药剂的特殊气息!
而这股味道,与那晚在“静尘院”废墟中,温若语的遗书上,所残留的味道……
一模一样!
她强忍着心中的狂喜,将那卷竹简捡了起来!
只见竹简上写着三个大字!
——《祈禳录》!
“……这是?”萧彻也凑了过来,脸上露出了困惑。
“……是前朝专门用来祭祀‘鬼神’与‘驱邪祈福’的……”沈青萝,说道。
“……禁书!”
她缓缓地展开竹简,只见竹简上所记载的,是一种充满了血腥与怨念的邪术!
“……取九十九名处子之血,混以‘乌头浸膏’……”
“……以‘澄心堂纸’为符,‘天外陨铁’为炉……”
“……月圆之夜,子时,焚香祷告……”
“……可引九幽之魂,附于凤凰之体……”
“……不死,不灭……”
温若语,那个魔鬼!
他模仿“哀家”的笔迹,留下“后手”的真正目的!
他竟是想在祭天大典上,用这种惨无人道的邪术,来……
复活那只,早已被他视为“神明”的“墨鸦”!
这个近乎于疯癫的妄想,让养心殿偏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萧彻的脸上血色尽褪,他猛地合上竹简,仿佛那是什么不祥的诅咒。
“……疯子。”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温若语,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他不是疯子。”沈青萝的声音,却平静得可怕。
她看着窗外那,早已是暮色四合的宫墙:“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他那早已覆灭的信仰殉葬。”
“而我们,”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萧彻的脸上,“必须在他这疯狂的‘后手’彻底引爆之前,找到它,摧毁它。”
萧彻看着沈青萝,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骇与厌恶,说道:“你说得对,朕需要你的帮助。朕需要你去看清,这皇宫内,所有隐藏在黑暗中的污秽。”
沈青萝没有再多言,她苦苦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