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那一声“官府施药”,像块大石头砸进死水里,把苏芷刚燃起来的那点火星子差点又砸灭了。
她僵在破洞口,耳朵竖得老高,心里头疑窦丛生。
官府?
之前不是还派官差来封村,一副要让他们自生自灭的架势吗?
怎么突然又这么好心了?
还施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沉重的脚步声和铁器碰撞声越来越近,听着人不少。
透过柴火的缝隙,她能看到几个火把的光晃动着,映出几个穿着官服、用厚布捂着口鼻的差役,正挨家挨户粗暴地拍门。
“开门!官府施药!快点!”
“都出来领药!磨蹭什么!想死吗?”
语气凶神恶煞,半点不像来救人的,倒像是来催命的。
村民们先是死寂,随后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很快,几户实在撑不住的人家,门吱呀呀地开了,探出几张绝望又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脸。
苏芷看到春妮嫂子也抱着似乎睡着了的狗蛋,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排在稀疏的队伍后面,伸着脖子往前看。
她也顾不上再去挖药了,小心翼翼地把柴火缝隙扒拉大一点,紧张地观望。
只见队伍最前面,摆着张破桌子。
一个书吏模样的人捏着鼻子,离得老远登记。
旁边几个差役抬来一个大木桶,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草药味,跟她刚才煮的那碗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好像多了几味更冲的。
一个差役拿着个破瓢,舀起一瓢药,粗暴地递到一个村民面前,不耐烦地吼:
“快喝!下一个!”
那村民看着那瓢黑乎乎、不知底细的药,犹豫了一下。
“磨蹭啥!想抗命吗?!”
旁边的差役立刻挥着刀鞘威胁。
那村民吓得一哆嗦,赶紧接过破瓢,闭着眼灌了下去,呛得直咳嗽。
后面的人看着,虽然害怕,但更怕那些官差手里的刀,也怕这要命的瘟疫,只能一个接一个,麻木地接过药,喝下去。
轮到春妮嫂子了。
她抱着孩子,哀求道:
“官爷……行行好,我娃还小,能不能……分两口……”
“废什么话!一人一份!不喝滚蛋!”
差役根本不理,舀起一瓢就递过来。
春妮嫂子没办法,只好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剩下的,才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喂给昏睡的孩子。
狗蛋被苦得皱起眉头,哼唧了两声。
苏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狗蛋和那些喝了药的村民。
她攥紧了手心,那枚玉佩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反应。
是这官药没问题?
还是玉佩彻底哑火了?
很快,一小桶药就分完了。
喝了药的人被驱赶着回屋。差役们骂骂咧咧地抬着空桶,往下一条巷子走去,继续重复着粗暴的“施药”。
村子里暂时安静下来,一种更加诡异的安静。
大家都在等,等这官药到底有没有用。
苏芷也屏息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起初,没什么动静。就在她以为或许这药真的有用时——
“哎呦……我的肚子……”
不知从哪家开始,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紧接着,像是传染一样,好几户刚才喝了药的人家都传出了类似的声音!
“痛!绞痛!”
“呕……我又想吐了……”
“这药不对……不对劲啊!”
惨叫声和呕吐声比之前似乎更猛烈了!
苏芷脸色唰地白了!
这官药有问题!
不是治病,是要命!
她看到春妮嫂子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抱着又开始哭闹呕吐的狗蛋,急得直跺脚,朝着官差离开的方向哭喊:
“官爷!这药不行啊!孩子更难受了!救命啊!”
可那些差役早已去了别的巷子,根本没人回应。
只有夜风送来其他方向同样响起的哭嚎和咒骂声。
完了!苏芷心里冰凉。
这哪是施药,这分明是怕他们死得不够快!
或者……是想把他们毒哑了,免得哭喊吵闹?
愤怒和恐惧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
她看着手里那几株好不容易挖来的、还没试过的草药,又看看外面那些在官药折磨下痛苦挣扎的村民,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官药不行,她的呢?
铁牛喝了好像有点用……
可万一……
万一她的药也没用,或者更糟呢?
她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但看着春妮嫂子绝望的样子,她想起狗蛋之前稍微好转时那点微弱的希望。
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咬咬牙,从破洞钻出去,猫着腰,快步跑到春妮嫂子身边,压低声音急急地说:
“嫂子!信我一次!把我早上给你的那点药渣!再兑点水喂给狗蛋试试!官药别再喝了!”
春妮嫂子已经慌了神,六神无主,看着怀里痛苦的孩子,又看看苏芷急切的眼神,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哭着点头:
“哎!哎!我这就去!”
苏芷又赶紧跑去铁牛家。
铁牛正捂着肚子趴在门口干呕,脸色比刚才还差。
“苏……苏妹子……官药……劲太大……受不了……”
“铁牛哥,撑住!试试我这个!”
苏芷把怀里剩下的那点草药塞给他。
“捣烂煮水,少喝点试试!”
她像只忙碌的工蜂,在绝望的暗夜里,凭着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偷偷地、焦急地传递着那一点点她自己都没完全搞明白的“希望”。
有些人家信了她,死马当活马医地试了。
有些人家则用怀疑甚至恐惧的眼神看着她,把她推开,宁愿相信官药或者等死。
就在她忙着把最后一点草药塞给王老栓时,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喧哗!
火光通明!
只见刚才那些施药的差役们,全都恭敬地站在两边。
一个穿着绸缎褂子、略显富态的中年男人,在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的陪同下,骑着马,慢悠悠地进了村。
他手里也拿着布巾捂着口鼻,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贪婪?
那男人的目光扫过死寂绝望的村庄,最后,竟然落在了刚刚直起腰、一脸焦急灰扑扑的苏芷身上。
旁边一个差役立刻凑上去,点头哈腰地指着苏芷说了句什么。
那富态男人眼睛微微一眯,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驱马朝着苏芷的方向缓缓走了过来。
苏芷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是镇上回春堂的钱管事!
他竟然在这种时候,跑到这瘟疫横行的死村里来了!
他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