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被周先生和两个吓得脸发白的丫鬟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整个人就跟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破布娃娃似的,浑身抖得站都站不住。
那身刚换上的细棉布裙子算是彻底毁了,沾满了烂泥和腐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周先生也顾不上脏,赶紧搭上她的脉搏,眉头拧得死紧:
“脉象浮乱,惊惧过度,神魂不稳……快!扶回房去!熬定惊茶!要浓!”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搀着几乎瘫软的苏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和兵士都远远避开,眼神里带着惊疑和一丝掩不住的恐惧。
刚才那道士鬼魅般出现又消失,还有李御史那声“格杀勿论”的怒吼,把这深宅大院里最后一点虚假的平静彻底撕碎了。
苏芷被按进浴桶里,热水一激,她才像是慢慢还了魂,可身子还是止不住地哆嗦。
丫鬟们屏着呼吸,用力刷洗她身上的污秽,眼神却不敢跟她对视。
洗干净,换上另一套衣裳,又被灌下一大碗苦得舌头发麻的定惊茶,她才被允许瘫倒在床上。
周先生又给她扎了几针,银针微微颤抖,她的神经绷得像快要断掉的弓弦。
屋里点了安神的熏香,可苏芷闻着,只觉得那香味底下,还隐隐约约缠着一丝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檀香味,像是那个道士无声的警告,怎么都散不掉。
她蜷缩在被子里,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窗户,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外面的任何一丝动静。风吹过屋檐,像是叹息;远处兵士换岗的脚步声,像是索命的鼓点。
每一秒都过得煎熬无比。
玉衡子让她等“他们”来救,结果等来的却是索命的“紫薇垣”!
李御史看起来也怕得要死,他能顶什么用?
下一次,那道士还会给她翻垃圾堆的机会吗?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越缠越紧,勒得她快要窒息。
第二天,没人再来审她,甚至没人来多问她一句。
送饭的丫鬟放下食盒就匆匆离开,像是在躲避瘟疫。
院子外面的守卫增加了整整一倍,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御史再出现时,是在第三天下午。
他脸色依旧难看,眼下的乌青更重了,但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只是看苏芷的眼神更加复杂,像是在看一个极度烫手又不得不捧着的山芋。
他没进屋子,就站在门口,隔着一段距离,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袭击你的那人,来历非同小可。”
他开门见山,声音有些沙哑。
“本官已加派人手护卫,但……未必万全。”
苏芷的心猛地一沉。
“你那些‘本事’……”李御史顿了顿,似乎极不情愿地继续道。
“或许……是目前唯一的变数。本官不再深究你的秘密,但你需记住,你我如今,算是在一条船上。船若翻了,谁也别想活。”
他这话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终于不再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审讯姿态,而是透出一种被更强力量威胁后、不得不寻求合作的狼狈和现实。
“那……那到底是什么人?”苏芷忍不住颤声问。
李御史眼神一凛,闪过深深的忌惮:
“那不是你该问的。你只需要知道,他们是冲着你,或者说是冲着你身上的‘东西’来的。他们的手段,远超你的想象。”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从明日起,周先生会来教你辨认一些药材,学习最基础的医理。你……你好自为之,或许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说完,他不再多留,转身匆匆离去,背影竟显得有些仓促。
苏芷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李御史这是……默认了她的“特殊”,还让她学医?
是为了让她有更大的“用处”,好增加活下去的筹码?
还是……京城那边来了新的指示?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第二天,周先生果然来了。
他带来的不是《太素医经》,而是几本最基础的《草药图鉴》和《脉诀歌括》。
老先生似乎也接到了死命令,不再试探,只是板着脸,一板一眼地教她认药、辨性、背诵歌诀。
苏芷学得浑浑噩噩。
她心里怕,根本静不下心。
那些草药形状药性,在她眼里都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
周先生看她心不在焉,也只是叹口气,并不苛责,只是每日准时来,准时走,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这种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窒息。
她偶尔能听到李御史在书房里大发雷霆,似乎是为了调兵和物资的事情跟什么人发生了争执。
城里的气氛也越来越怪,巡逻的兵士越来越多,盘查越来越严,甚至开始宵禁。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和恐慌。
又过了几天,苏芷正对着一本《百草谱》发呆,努力想把“三七”和“土大黄”区分开,院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
不是厮杀,更像是……迎接什么大人物?
马蹄声清脆,车轮声沉重,还有仪仗开路的声音!
李御史竟然亲自带着所有属官,急匆匆地迎出了大门!
苏芷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这种阵仗,比上次王哨官来接他们时还要大!
是谁来了?京城来的大官?
还是……“他们”?
她偷偷溜到院子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
只见一队盔明甲亮、装备极其精良的皇家禁卫护着一辆极其奢华、象征着王爵身份的鎏金马车,停在了宅邸大门前!
马车帘子掀开,一个穿着四爪蟒袍、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病弱苍白的年轻男子,在李御史的恭敬搀扶下,缓步走了下来。
那男子下车后,目光随意地扫过周围,眼神看似温和,深处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疏离和淡漠。
他的视线,似乎在不经意间,掠过苏芷所在的小院方向,微微停顿了那么一瞬。
苏芷吓得赶紧缩回头,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心脏狂跳。
那个人……
那个穿着蟒袍的年轻王爷……
他刚才……是不是看到她了?
就在这时,一个李御史身边的亲信小吏,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穿过院子,似乎要去办什么急事。
经过苏芷身边时,他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皮都没抬,只有极低极低、如同蚊蚋的声音,飞快地飘进苏芷的耳朵:
“殿下问……‘狐狸’可还安好?”
声音落下,人已走远。
苏芷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殿下?狐狸?!
他……他就是玉衡子说的……会主动来找她的“他们”?!
他知道白狐!他一来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