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簸地走了十几天,裴九霄那家伙总算能自己坐直了,不用苏芷像个老妈子似的在旁边扶着。
就是脸色还差得跟鬼一样,左胳膊吊在胸前,看着就疼。
不过他嘴巴是一点没闲着,该怼苏芷的时候一句不少。
“喂,我说你能不能坐稳点?小爷我这伤患都没你晃得厉害。”
裴九霄斜睨着对面被颠得东倒西歪的苏芷,没好气地说。
苏芷扶着差点被颠散架的腰,气得瞪他:
“嫌晃你下去走啊!有本事别坐车!”
“嘿,花的是小爷我的……是我们的银子!我凭什么下去?”
裴九霄理直气壮,虽然那银子是神秘“信使”送的。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倒给这枯燥漫长的旅途添了几分活气。
车夫是个寡言的老汉,只闷头赶车,对车厢里的动静充耳不闻。
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景色也渐渐不同。
山变得秀气了,水多了起来,连口音都变得软糯糯的,听着怪别扭。
路上还算太平,没遇到“紫薇垣”的追兵,也没再看见那神出鬼没的雪貂和“信使”。
苏芷心里那根弦却一直没敢完全放松,时不时就要摸摸怀里贴身藏着的玉佩和地图。
裴九霄表面上吊儿郎当,眼神却始终带着警惕,路过城镇补给时,都尽量避开人多眼杂的地方。
这天中午,马车停在一个叫“枫桥镇”的地方打尖。
镇子不大,但地处水陆要道,码头上船只往来,街上各色人等混杂,看着比之前路过的地方都热闹。
两人找了家临河的小饭馆,坐在角落里,点了两碗素面。
裴九霄伤口没好利索,忌荤腥。
面刚端上来,就听到旁边一桌几个走江湖模样的汉子在高谈阔论。
“听说了吗?江北‘金刀门’和‘漕帮’前几日在燕子矶火拼,死了不少人!”
“这算什么?南边‘神医谷’才叫热闹呢!听说他们那个叛出师门的弃徒,叫什么裴……裴九霄的,最近又惹上大事了!”
“噗——!”
裴九霄一口面汤差点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苏芷也吓了一跳,紧张地看向他。
那几个汉子没注意他们,继续唾沫横飞。
“对对对,就是裴九霄!听说他把‘回春堂’和‘紫薇垣’给得罪狠了,人家悬赏五千两白银要他的脑袋!”
“五千两?!我的乖乖!这得是多少钱啊!”
“可不是嘛!现在黑白两道,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找他呢!据说他身边还跟着个会邪术的小丫头,也不好惹……”
苏芷听得手心冰凉。
五千两白银!
这足以让任何亡命徒疯狂!
他们现在简直就是两块行走的金元宝!
裴九霄脸色阴沉,放下筷子,拉了苏芷一把,低声道:
“快走!”
两人也顾不上吃面了,留下铜钱,匆匆离开了饭馆。
回到马车上,裴九霄立刻对车夫道:
“老伯,不去原定的客栈了,找个最偏僻、最不起眼的车马店落脚。”
车夫看了他一眼,没多问,调转了方向。
坐在重新晃悠起来的马车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怎么办?他们……他们悬赏五千两抓我们!”
苏芷声音发颤,一想到无数贪婪的眼睛可能在暗处盯着他们,她就浑身发冷。
裴九霄嗤笑一声,眼神却冷得像冰:
“五千两?老子还挺值钱。”他顿了顿,看向苏芷。
“怕了?”
“谁……谁怕了!”
苏芷嘴硬,但苍白的脸色出卖了她。
“放心,”
裴九霄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混不吝的笃定。
“小爷我命硬,阎王爷都不敢收。跟紧我,别乱跑,保你没事。”
话虽这么说,但苏芷能感觉到,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比平时重了几分。
这家伙,其实也在紧张。
马车在镇子边缘一家又破又旧、连招牌都快掉光的“红霞车马店”前停下。
店里又脏又乱,气味也不好闻,但确实隐蔽。
要了一间最角落的上房,两人关上门,才算暂时松了口气。
“接下来怎么办?这条路……还安全吗?”苏芷忧心忡忡地问。
悬赏令一出,通往南方的各条道路恐怕都会变得危机四伏。
裴九霄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沉吟道:
“官道是不能走了,太显眼。我们得绕路,走水路,或者翻山。”
他回身,从怀里掏出那张地图,在桌上铺开,手指在上面比划着:
“你看,如果我们从这里转向东南,绕过前面的栖霞城,可以走一段青江支流,然后从落云山脉边缘穿过去……虽然难走点,但能避开大部分关卡和眼线。”
苏芷凑过去看,那条路线蜿蜒曲折,确实隐蔽,但也要经过不少荒无人烟的地方。
“只能这样了。”她点了点头。
安全第一。
决定好路线,两人早早歇下。
裴九霄坚持让苏芷睡床,自己抱了床破被子,靠在门边的椅子上守夜。
苏芷知道他伤没好,想让他睡床,却被他一句“少废话,赶紧睡”给堵了回去。
夜里,苏芷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全是挥舞的刀剑和贪婪的眼睛。
半夜她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睁开眼,看到裴九霄靠在椅子上,眉头紧锁,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更加苍白,右手下意识按着左臂伤口的位置。
他肯定很疼,只是在硬撑。
苏芷心里一酸,悄悄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又拿出“清灵散”,走到他身边。
“喂,吃药。”她把水和药递过去。
裴九霄睁开眼,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别开脸:
“大半夜不睡觉,瞎折腾什么?”
“让你吃你就吃!”
苏芷把杯子塞到他手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裴九霄看了她一眼,昏暗的光线下,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担忧和固执。
他没再说什么,接过药和水,仰头吃了。
“赶紧回去睡觉!”他吃完药,又开始赶人。
苏芷却没动,看着他被吊着的左臂,小声问:
“还疼得厉害吗?”
裴九霄沉默了一下,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帮你揉揉旁边,活络下气血?”苏芷试探着问。
她知道,伤口不能碰,但周围的肌肉长时间僵硬会更难受。
裴九霄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苏芷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用指尖在他左肩和上臂周围的肌肉上轻轻按揉。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带着女孩子特有的温软。
裴九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后慢慢放松下来。
他闭上眼,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力道缓解着伤处的酸胀和疼痛,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好像也被这轻柔的动作抚平了些。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喂,”
裴九霄忽然低声开口,眼睛依旧闭着。
“要是……要是真遇到甩不掉的麻烦,你就自己跑,别管我。”
苏芷按摩的手一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着他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安静柔和的侧脸,鼻子发酸,却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
“想得美!你欠我那么多诊金和救命钱还没还呢!想赖账?门都没有!”
裴九霄嘴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两人重新雇了车夫,为了安全,频繁更换,按照计划转向东南,离开了枫桥镇,驶向了更加偏僻难行的道路。
前途未卜,危机四伏。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几个眼神凶悍、腰间鼓鼓囊囊的汉子,走进了他们昨晚停留过的那家小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