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绿洲往西走,景色又变回了老样子,除了沙子还是沙子,看久了眼睛都疼。
日头比前几天还毒,晒得沙地冒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热浪,空气吸进肺里都烫得慌。
苏芷趴在骆驼背上,尽量缩在阴影里,节省体力。
胸口那玉佩还在不紧不慢地吐着微弱的灵气,像条滑溜溜的小泥鳅在她破损的经脉里钻,有点痒,又带着点微弱的修复感,但离真正能调动力量还差得远。
她脑子里反复琢磨着那守陵老妇的话——“星月璎”。
这名字像根小钩子,勾着某些尘封的记忆,可细想又抓不住。
裴九霄走在最前面,牵着他那头骆驼,嘴里骂骂咧咧就没停过,主要是骂这鬼天气和脚下这深一脚浅一脚的沙子。
墨言拿着阿萨兰的地图和那老妇说的路线对比着,眉头就没松开过,时不时停下来,抓一把沙子看看,又抬头望望太阳,脸色凝重。
“他娘的,那老妖婆说的‘流沙河’在哪儿呢?别是耍我们吧?”
裴九霄抹了把汗,喘着粗气。
墨言没答话,只是蹲下身,把手掌平贴在滚烫的沙面上,闭上眼睛仔细感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指着左前方一片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没啥区别的沙丘。
“那边,沙子的流动感不对,下面可能是空的,或者有暗流。”
沙海里的“流沙河”,不是真的河,而是指底下有暗流或者结构不稳定的流沙区域,一脚踩错,人畜瞬间就会被吞没,比沼泽还吓人。
几人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朝着墨言指的方向挪。
果然,靠近那片区域后,能明显感觉到脚下的沙子变得松软、浮动,踩上去软绵绵的不着力,骆驼也显得有些焦躁,不肯往前。
“绕过去!”裴九霄当机立断。
绕路意味着更远的路程,更久的暴晒,和更少的水。
但没人反对。
在沙漠里,谨慎永远没错。
就这么走走停停,避开了两片类似的“流沙河”区域,时间已经到了第三天下午。
水囊又下去了一大截,希望却依旧渺茫。
那三座黑色的沙山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欧阳雪的嘴唇干裂出了血口子,但她还是把省下来的水尽量让给苏芷和需要探路的裴九霄、墨言。
墨言几次想把自己的水分给她,都被这丫头固执地推了回来。
“我……我没事的,墨言大哥你伤刚好,要多喝水。”
她总是低着头,声音细细的,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持。
墨言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和明显消瘦下去的脸颊,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闷,又有点涩。
傍晚时分,他们找到一小片能勉强扎营的、背风的硬沙地。
裴九霄和墨言忙着安置骆驼,检查物资。
欧阳雪扶着苏芷从骆驼上下来,让她靠着一块风蚀严重的岩石休息。
苏芷刚坐下,想喝口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沙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夕阳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不是沙子该有的颜色。
“那边……好像有东西。”
她虚弱地指了一下。
裴九霄闻声走过去,用短棍在沙地里扒拉了几下,挑出来一个半埋在沙子里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物件。
像是个断裂的矛头?
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疑似干涸血迹的痕迹。
“这鬼地方,以前打过仗?”
裴九霄掂量着那矛头,眉头皱起。
墨言也走了过来,接过矛头仔细看了看,又放到鼻尖嗅了嗅,脸色微变。
“这锈蚀的程度,有些年头了。但这血迹味道不对,太‘新’了,不像是很久以前的。”他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这矛头的制式,不像是北戎或者中原的,更古老,也更粗糙。”
一股不安的气氛悄然弥漫开来。
这荒无人烟的沙海深处,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就在这时,墨言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四周逐渐被暮色笼罩的沙丘。
“有东西在靠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很多……在沙子下面!”
几乎是同时,裴九霄也感觉到了脚下沙地的轻微震动!
不是风吹的那种均匀波动,而是一种杂乱的、来自地下的蠕动感!
“操!抄家伙!”
裴九霄大吼一声,短棍瞬间握紧。
欧阳雪吓得脸色发白,但还是第一时间抽出鞭子,紧紧护在苏芷身前。
苏芷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墨言一把按回岩石后面。
“别动!保存体力!”
下一秒,他们周围十几步外的沙地,如同沸腾的开水般猛地炸开!
黄沙冲天而起,一道道粗长的、覆盖着暗黄色坚硬甲壳的身影从沙下猛地窜出!
那东西长得极其狰狞,像放大了千百倍的蜈蚣与蝎子的混合体,身体由无数节坚硬的甲壳组成,两侧是密密麻麻、如同镰刀般的步足,头部只有一张布满利齿的、不断开合的巨大口器,没有眼睛!
身长至少超过一丈,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和土腥味!
沙螭!
而且不止一条!足足有七八条之多!
它们显然是被活人的气息吸引过来的!
“他娘的!这么多!”
裴九霄头皮发麻,这些玩意儿看着就不好惹!
沙螭的速度快得惊人,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带着溅起的沙浪,朝着几人猛扑过来!
那巨大的口器张开,露出里面一圈圈旋转的、闪着寒光的利齿,足以将任何猎物瞬间撕碎!
“护住苏芷!”
墨言厉喝一声,手中银针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冲在最前面那条沙螭的口器和关节处!
他认穴极准,几根银针下去,那沙螭的动作明显一滞,发出刺耳的嘶鸣。
裴九霄更是悍勇,直接迎了上去,短棍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另一条沙螭的头部甲壳!
“铛!”
一声巨响,如同砸在铁板上,震得他手臂发麻,那沙螭只是晃了晃脑袋,更加狂暴地噬咬过来!
欧阳雪咬着牙,鞭子舞得密不透风,试图阻挡从侧翼靠近的沙螭,但那鞭子抽在坚硬的甲壳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根本造不成实质伤害。
一条沙螭的镰刀步足猛地扫来,她躲闪不及,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手臂上立刻见了血!
“欧阳雪!”
墨言眼角瞥见,心中一紧,反手又是数根银针射出,逼退了攻击欧阳雪的那条沙螭。
场面瞬间混乱到了极点!
沙螭数量太多,甲壳坚硬,力大无穷,而且似乎没有明显的弱点。
裴九霄和墨言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欧阳雪更是只能勉强自保。
苏芷靠在岩石后,看着眼前这绝望的战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在这里!
她尝试调动体内那点可怜的力量,回应她的却只有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和空荡荡的丹田。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她的目光扫过战场,扫过那些在沙地上疯狂扭动攻击的沙螭,忽然,她注意到一个细节——
这些沙螭似乎格外畏惧墨言?!
每当墨言靠近,或者他的银针射向某条沙螭时,那沙螭都会出现一瞬间的、极其短暂的迟滞,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后退,仿佛墨言身上有什么让它们感到厌恶或者恐惧的东西!
是了!
墨言是守陵人!
他身上残留的、或者属于守陵人的某种气息,对这些生活在古老沙海下的生物有克制作用?!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
“墨言大哥!”苏芷用尽力气喊道。
“它们怕你!用你的血!或者用守陵人的印记!”
墨言正一棍荡开一条沙螭的撕咬,闻言浑身一震!
来不及细想苏芷为何会知道守陵人的印记,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将渗出的鲜血抹在短棍之上,同时,另一只手快速在胸前结了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手印——
那手印成型刹那,一股无形却苍凉厚重的气息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效果立竿见影!
距离他最近的两条沙螭,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发出凄厉的嘶鸣,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蜷缩,疯狂地扭动着,竟不敢再上前!
有用!
裴九霄和欧阳雪见状,精神大振!
“老墨!牛逼啊!”
裴九霄吼了一嗓子,趁机一棍狠狠砸在一条后退沙螭的关节处,终于听到了甲壳碎裂的声音!
墨言强忍着因结印而加速消耗的体力和隐隐作痛的旧伤,不断移动位置,将沾染了鲜血和守陵人气息的短棍挥舞开来,逼退靠近的沙螭。
裴九霄和欧阳雪则趁机攻击那些被逼退、出现破绽的沙螭。
局势瞬间逆转!
然而,沙螭的数量毕竟太多,而且它们的凶性被彻底激发。
一条格外粗壮的沙螭,似乎克服了部分恐惧,趁着墨言逼退另一条的空档,猛地从沙地下钻出,巨大的口器如同挖掘机般,朝着行动最不便的苏芷藏身的岩石后方噬去!
“苏芷!”
墨言目眦欲裂,想要回救却被另外两条沙螭死死缠住!
裴九霄和欧阳雪也被各自的对手拖住,救援不及!
眼看那布满利齿的巨口就要将岩石连同后面的苏芷一起吞没——
千钧一发之际!
苏芷胸口的玉佩,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极致的危机,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白光!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星空的威严与纯净!
白光如同涟漪般扩散,瞬间扫过那条噬咬而来的沙螭!
“嗤——!”
仿佛冷水滴入滚油,那沙螭庞大的身躯接触到白光的刹那,坚硬的甲壳竟然如同被灼烧般冒出滚滚黑烟,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嚎。
它疯狂地扭动着,想要钻回沙地,但只钻进去半截,就彻底不动了,一股焦糊的恶臭弥漫开来。
其他沙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令它们灵魂都在战栗的白光震慑,发出恐惧的嘶鸣,纷纷钻入沙下,眨眼间逃得无影无踪。
沙地再次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几具沙螭的尸体和弥漫的恶臭。
劫后余生。
裴九霄拄着棍子,大口喘息,看着那半截焦黑的沙螭尸体,心有余悸。
欧阳雪腿一软,直接坐在了沙地上,后怕的眼泪这才掉下来。
墨言快步冲到苏芷身边,见她虽然脸色更白,但并无大碍,只是胸口那玉佩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下去,显然刚才那一下消耗巨大。
“你怎么样?”
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苏芷摇了摇头,想说没事,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
刚才玉佩爆发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无尽沧桑的叹息,直接响在她的脑海里……
墨言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又看了看手中短棍上已经干涸的血迹,眼神复杂。
守陵人的身份和力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却是在这样危急的关头,靠着苏芷的提醒……
他抬起头,望向西边那依旧被暮色笼罩的、未知的远方。
葬月谷……
那里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而苏芷身上那枚叫做“星月璎”的玉佩,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