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殿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碎石偶尔滑落的窸窣声,还有裴九霄那压不住的、带着哭腔的粗重喘息。
他跪在苏芷旁边,想碰又不敢碰,只看着那张苍白得吓人的脸,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抠进了肉里。
“苏芷…你醒醒…你看看啊,我们把那帮杂碎打跑了…”
他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在砂纸上磨过。
墨言抱着苏芷,感觉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羽毛,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
他拼了命地将守陵人那点带着生机的力量往她体内送,可那力量就像水泼进干裂的沙地,眨眼就没了踪影,连个涟漪都泛不起来。
他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睛里,头一次漫上了近乎绝望的死灰。
欧阳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风里的叶子。
冷月站在稍远的地方,背对着众人,肩头绷得紧紧的。
萧景琰靠着半截残柱,脸色不比苏芷好多少,皇子殿下的雍容气度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无力。
希望,像燃尽的篝火,只剩下一捧冰冷的余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时,祭坛那边,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剧烈痛苦的呻吟。
是玉衡子!
他被星月璎最后的力量刺激,又经历了方才那场能量风暴的冲击,体内那幽冥意识的压制似乎松动了一瞬。
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挣扎着看向墨言怀里的苏芷,嘴唇哆嗦着,用尽最后一丝清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心…心血…引…星…星骸…续…续脉…”
这话没头没尾,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说完这几个字,他脑袋一歪,眼中那点清明迅速被死气重新覆盖,再次陷入沉寂。
但就是这么几个字,却像一道闪电劈进了墨言的脑海!
“心血为引…星骸续脉…”
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守陵人秘典里有过记载!上古时期,有先贤为修复濒临崩溃的星辰脉络,曾以自身本源心血为媒介,引导星骸中最精纯的生机之力,强行续接断裂的经脉!”
他立刻看向苏芷识海方向,虽然无法直接感知,但他知道那截星骸指骨就在那里!
“可…可那指骨力量那么暴烈,苏芷妹子现在这样子,怎么承受得住?”
裴九霄急声道,他虽不懂什么秘法,但也知道虚不受补的道理。
现在苏芷的经脉就像一堆碎瓷片,再灌进去一股洪流,岂不是直接冲垮了?
“不是直接灌注!”墨言语速极快。
“是用我的心血为引,作为桥梁,小心翼翼地引导出指骨中最本源、最温和的那一丝生机,像穿针引线一样,一点点修补她断裂的经脉!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说着,毫不犹豫,并指如刀,直接划向自己左腕的脉门!
深红色的、蕴含着守陵人本源力量的心血顿时涌出!
“老墨!”裴九霄惊呼。
墨言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将涌出的心血用灵力包裹,化作一道殷红中带着苍青光晕的血线。
他闭上眼,全部心神都沉入与苏芷的感应中,试图通过这心血之桥,去触碰、去安抚那截沉寂在苏芷识海深处的星骸指骨。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
既要抵挡指骨本能对外来力量的排斥,又要精准地剥离出一丝可用的生机,还要控制这丝生机不去冲击苏芷脆弱的经脉。
墨言的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身体微微颤抖,那输出的心血仿佛带着他的生命本源,让他的脸色也迅速苍白下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苏芷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裴九霄快要绝望,以为连这最后的方法也行不通时——
苏芷识海中,那截一直沉寂的星骸指骨,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古老温润气息的淡金色流光,顺着墨言心血构筑的桥梁,缓缓流淌而出,如同最细腻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渗入苏芷那破碎不堪的经脉之中。
有效!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苏芷。
那淡金色的生机所过之处,苏芷体内那些断裂、枯萎的经脉,竟真的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慢地蠕动、连接,虽然依旧布满裂痕,脆弱不堪。
但至少,那彻底断绝的生机,被硬生生地从鬼门关前,拽回了一丝!
苏芷原本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心跳,似乎也稍微有力了一点点。
虽然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但那种让人心悸的死气,总算淡去了一些。
“成…成了?!”
裴九霄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墨言长长吁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晃了一下,被旁边的萧景琰及时扶住。
他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看着苏芷那微不可察但确实存在的呼吸,眼中却充满了庆幸。
“只是暂时吊住了性命,修复了最基础的经脉连接。”
墨言声音虚弱。
“她的本源损耗太大,神魂也受创不轻,随时可能再次恶化。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进行长时间的温养和治疗。”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警戒的冷月忽然低喝一声。
“有人来了!速度很快!”
众人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
难道是魔教去而复返?
只见一道银色的流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以一种超越常人理解的速度,由远及近,几乎是眨眼间便已来到残破的观星殿外!
流光散去,露出一道身影。
银面具,灰袍,气息深不可测。
是白幽!
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幽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大殿,在昏迷的苏芷身上停留一瞬,银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落到气息虚弱的墨言和仍在祭坛上挣扎的玉衡子身上。
“真是…狼狈啊。”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调子,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
“你来做什么?”
裴九霄警惕地挡在苏芷身前,他对这个神秘莫测的家伙始终抱有极大的戒心。
白幽没理会他,径直走到墨言面前,丢过去一个粗糙的小玉瓶。
“里面的丹药,能稳住你的本源损耗。守陵人一族的小子,死在这里太可惜了。”
他又看向苏芷,手指凌空一点,一道细微的银光没入苏芷眉心。
苏芷身体轻轻一颤,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气息也稍微平稳了一点。
“至于她…”
白幽顿了顿,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星骸反噬,经脉尽碎,本源枯竭,能活下来已是奇迹。常规手段,救不了。”
“你有办法,对不对?”
墨言紧紧盯着他,虽然不知白幽目的,但他展现出的手段远超常人。
白幽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办法?或许有。但代价,她未必付得起,你们也未必愿意付。”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玉衡子身上,眼神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此地不宜久留。魔教虽退,幽冥的注视却未曾远离。”
白幽转身,似乎准备离开,却又停下脚步,背对着众人,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
“想救她,三日后,带着她,来‘碧落天’找我。过时不候。”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化作银光消失在殿外,来得突兀,去得干脆。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一个昏迷不醒的苏芷,一个神志不清的玉衡子,还有一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邀请。
“碧落天…那是什么地方?”
裴九霄茫然地看向墨言。
墨言摇了摇头,守陵人的传承记忆中并无此地记载。
他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的苏芷,又看了看白幽消失的方向,眉头紧紧锁起。
这个神秘的白幽,到底是敌是友?
他口中的“碧落天”又在何处?
救苏芷的“代价”,又会是什么?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