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一点点从窗纸透进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惨淡。
竹意苑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在一起,呛得人喉咙发紧。
苏芷是快天亮时才醒的。
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母亲慕容婉那虚幻的身影、带着哭腔的嘱托。
“不要被仇恨蒙蔽”、“开开心心活下去”、还有那“流云仙针”。
最后是那道没入眉心的白光,炸得她神魂都在颤。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
“苏芷姐姐!你醒了!”
守在旁边的欧阳雪第一个发现,惊喜地叫出声,连忙递过一杯温水。
苏芷撑着发软的身子坐起来,目光有些空洞地扫过屋内。
裴九霄靠在门框上,抱着剑,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听到动静立刻警醒地望过来,见她醒了,明显松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只瓮声瓮气问了句。
“感觉咋样?”
冷月站在稍远些的阴影里,对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而最让她心头一紧的,是并排放在临时搬来的两张软榻上的萧景琰和墨言。
萧景琰依旧昏迷着,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还隐隐渗着血,呼吸微弱。
太医来看过,说那一剑一掌都极重,伤了肺腑心脉,毒虽暂时压制,但能不能熬过去,还得看造化。
墨言倒是醒着。
他靠在榻上,眼眸半阖,比起昨夜刚醒时的虚弱,气息似乎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没什么力气。
听到苏芷醒来的动静,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眸子看向她,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沉静。
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有关切,有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沉。
四目相对,苏芷心头莫名一慌,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先看向重伤的萧景琰。
“殿下他……”她声音干涩。
“太医刚走,用了最好的药,撑过去,就看今天了。”
裴九霄闷声道,语气里没了往日的跳脱。
苏芷挣扎着下榻,走到萧景琰身边,轻轻搭上他的腕脉。
脉象紊乱微弱,内息如同将熄的烛火。
她尝试着渡入一丝温和的灵力,那灵力进入他体内,只能勉强护住一丝心脉不绝。
她看着萧景琰苍白的脸,想起他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后的那一刻,想起那半枚玉佩心中五味杂陈。
这份情,太重,也太突然。
“他需要静养,不能再受任何惊扰。”
苏芷收回手,声音低哑。
然后,她转向墨言。
墨言静静地看着她走近,没有说话。
苏芷在他榻边坐下,伸手搭上他的脉搏。
守陵人的体质果然非凡,虽然依旧虚弱,但内里那股苍凉厚重的本源力量已经在缓慢自行修复,比萧景琰的情况好上太多。
“感觉如何?”
她问,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墨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无妨,死不了。”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昏迷的萧景琰,又落回苏芷脸上。
“昨夜……多谢!”
他谢的是苏芷一直以来的守护和温养。
苏芷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
母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眼前的局势又如此纷乱,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墨言似乎看出了她的心绪不宁,没有再多问,只闭上了眼睛,继续调息。
但他周身那股无形的、属于守陵人的沉稳气息,却让苏芷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点。
裴九霄看着苏芷先去看萧景琰,又和墨言低声说话,心里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又冒了出来,他扭过头,故意很大声地对欧阳雪说。
“欧阳雪,去看看药煎好没!别耽误了殿下用药!”
欧阳雪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哦”了一声,小跑着出去了。
晨光彻底照亮了屋子,也照清了每个人脸上的疲惫与沉重。
苏芷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正在清理血迹和狼藉的仆役,看着加强巡逻的护卫,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母亲让她不要被仇恨束缚,要开心地活下去。
可苏家满门的血债,玉衡子师叔体内的诡异,那隐藏在深宫、可能与当年之事脱不了干系的太后,还有昨夜那场目标明确的刺杀。
这一切,真的能轻易放下吗?
还有那“流云仙针”,苏家真正的传承,就在太后宫中的茉莉花下。
去,还是不去?
去了,无疑是深入虎穴,自投罗网。
太后若真是幕后黑手,岂会容她轻易取走东西?
不去,那是母亲留下的遗言,是苏家医术传承的希望,也可能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她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萧景琰,又看了一眼闭目调息、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墨言。
萧景琰需要最好的医治和环境,皇子府邸已不再安全。
墨言刚刚苏醒,力量未复。
裴九霄、冷月、欧阳雪……他们都因她卷入了这场漩涡。
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
是继续留在这危机四伏的府邸,等待萧景琰伤愈,从长计议?
还是冒险一搏,主动踏入那最危险的宫廷,去寻找那可能改变一切的“流云仙针”?
母亲的遗愿,眼前的危局,未来的道路千头万绪,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却驱不散那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
抉择的时刻,似乎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