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那边松了口,事情就快了不少。
他虽还起不来身,但脑子清醒,由他身边得力的老内侍执笔,一份措辞恳切、情真意切的“荐医”帖子,当天下午就递进了慈宁宫。
理由也挑不出毛病:七皇子感念太后抚育之恩,自身重伤难愈,特荐府中医术精湛之苏姓女医,入宫为太后娘娘请平安脉,略尽孝心。
帖子递上去,接下来就是等。
这等待的滋味,比钝刀子割肉还难受。
竹意苑里,各人心里都揣着事。
苏芷表面上最平静,该给萧景琰换药换药,该给自己调理调理,偶尔还去看看玉衡子那边的情况。
师叔自那夜墨言苏醒引发躁动后,又陷入了更深的沉寂,仿佛所有的混乱都耗光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头那根弦绷得有多紧。
入宫,不是去游山玩水,那是刀尖上跳舞。
母亲模糊的泪眼和那句“开开心心活下去”总在夜深人静时冒出来,跟“流云仙针”和太后面容交织在一起,搅得她心神不宁。
墨言话依旧少,大部分时间都在调息恢复。
他恢复的速度快得惊人,守陵人的底蕴可见一斑。
只是偶尔,在苏芷不经意转头时,会捕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那深沉难辨的目光。
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关于入宫,关于危险,关于彼此肩上的担子,都在那沉默的对视里流转。
他会在苏芷检查他伤势时,低声提一两句宫里的规矩,某个角落的守卫换岗时辰,或是某条少人知的路径。
苏芷默默记下,心里那因为前路未知而生的慌乱,竟奇异地被他的沉稳抚平了些许。
裴九霄是最藏不住心事的。
他知道自己跟去是添乱,可让苏芷和墨言单独进宫,他这心里就跟有二十五只老鼠在挠——百爪挠心。
他变着法儿地想塞东西给苏芷,一会儿是据说能试毒解毒的银簪子,一会儿是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标注着宫里大致方位的粗糙绢图,甚至还偷偷摸摸想教苏芷两招“关键时刻能保命”的阴招,被冷月一个冷眼给瞪了回去。
“我说苏芷,你可千万警醒着点!那老太婆宫里,估计连地砖都带着心眼儿!”
他搓着手,围着苏芷转悠,眉头拧成了疙瘩。
“要不…要不我还是跟去吧?我就在宫外头接应!对,接应!”
苏芷看着他急赤白脸的样子,心里头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只好安抚他。
“裴九霄,你的心意我明白。但你留在府里,保护好殿下和师叔,还有欧阳雪她们,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宫里有墨言大哥在,你放心。”
裴九霄张了张嘴,看看苏芷,又瞟了一眼旁边闭目养神、气息却愈发沉凝的墨言,最终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蔫蔫地“哦”了一声,嘟囔道。
“那…那你俩可得全须全尾地回来啊!”
冷月则更实际。
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套料子普通、但针脚细密合身的宫女服饰,又详细交代了几个宫里可能还用得上、嘴巴又严的旧日关系,连如何用特定暗号联系都一一说明。
她看着苏芷,银瞳里没什么波澜,只说了句。
“活着回来。”
欧阳雪帮不上别的忙,就努力用自己的感知力,一遍遍“描绘”她记忆中太后宫苑周围的能量“线”,哪里感觉滞涩,哪里流动顺畅,哪里藏着让她不舒服的“暗斑”,她都细细说给苏芷听。
萧景琰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伤势和剧毒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元气。
但每次苏芷去看他,他都会强打精神,用眼神询问准备的进度。
有一次,他烧得迷迷糊糊,抓住苏芷正要替他擦拭冷汗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含糊地呓语。
“别去…芷儿…危险…”
苏芷愣在原地,看着他因高烧而潮红、却写满惊惧的脸,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待他松手昏睡过去,她默默在榻边坐了许久,才轻轻掰开他无意识攥紧的手指,将他的手塞回锦被中。
第三天早上,宫里来了回音。
来的不是寻常太监,是慈宁宫的一位掌事姑姑,姓严,面容刻板,眼神跟尺子似的,将苏芷上上下下量了一遍,语气不冷不热。
“太后娘娘凤体欠安,正需静养。原是不便见外人的。但念在七皇子一片孝心,娘娘开了恩,准苏医女明日巳时初刻,入慈宁宫请脉。”
她目光扫过站在苏芷身后半步的墨言,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
“这位是?”
苏芷按事先商量好的,垂眸恭敬答道。
“回姑姑,这是民女的兄长,略通医理,也是殿下边的护卫。殿下担心民女年轻莽撞,冲撞了凤驾,特让兄长陪同,在外候着,以防万一。”
严姑姑打量了墨言几眼,见他气息内敛,低眉顺目,倒像个沉稳的,便也没再多问,只淡淡道。
“既如此,便跟着吧。只是宫里规矩大,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看的东西别看。”
“民女谨记。”苏芷躬身应下。
送走了严姑姑,竹意苑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明日,巳时。
宫门,真的要开了。
裴九霄焦躁地挠着头。
冷月默默擦拭着双刃,欧阳雪紧张地攥着衣角。
苏芷与墨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份了然与决绝。
是夜,月明星稀。
苏芷最后一次检查了要带进去的银针和几样不会出错的寻常药材。
她走到院中,望着皇城方向那片被灯火映得有些发红的夜空。
母亲,您留下的路,女儿这就要去走了。
那茉莉花树下,埋藏的究竟是传承的希望,还是致命的陷阱?
太后您又在宫中,为我准备了怎样的“惊喜”?
风起,宫闱深处的暗流,似乎已悄然漫过了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