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从淤泥里捞出来的“幽冥引”令牌,像个烫手的火炭,被苏芷用特殊药粉裹了好几层,又拿布包得严严实实,塞在了箱子最底层。
可即便这样,屋子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提醒着他们昨夜的行动并非无人知晓。
墨言神魂受创,需要静养,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屋里调息。
裴九霄手臂上的伤倒是被苏芷用流云仙针清理干净了,只是这小子明显有点后怕,安分了不少,但那双眼睛还是滴溜溜乱转,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苏芷心里绷着一根弦。
幽冥引被带出来,对方肯定察觉了。
接下来的日子,怕是真正的风刀霜剑。
她更加谨慎,每日去给萧景琰诊治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萧景琰的状况在稳定好转,偶尔能清醒片刻,眼神虽然依旧虚弱,但已有了些神采。
看到苏芷时,他会努力牵动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却总是因为牵动伤口而变成轻微的抽气。
云妃娘娘守在一旁,依旧是那副忧心模样,只是看向苏芷的眼神,似乎比之前更复杂了些,欲言又止的次数也多了。
这日清晨,苏芷刚给萧景琰施完针,正准备离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规整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略显尖细的通传。
“皇上驾到——!”
整个凝华苑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宫人齐刷刷跪倒在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苏芷心头一跳,连忙跟着云妃一起跪迎。
明黄色的靴子踏入殿内,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皇帝萧衍看起来四十多岁年纪,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沉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目光先是落在榻上的萧景琰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真实的痛惜。
“都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平和,却自带压力。
云妃起身,眼圈微红,低声道。
“陛下……”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目光转而落在了垂首站在一旁的苏芷身上。
“你便是那个苏姓女医?”
“回陛下,民女苏芷。”
苏芷垂眸,恭敬应答,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在她身上细细打量。
“嗯,”
皇帝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老七的伤势,你费心了。太医院那帮废物束手无策,倒是让你稳住了。”
这话听不出喜怒,苏芷不敢怠慢。
“民女不敢居功,是殿下洪福齐天。”
皇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朕听闻,你入宫前,是在宫外行医?”
“是,民女略通岐黄之术,在民间游走,只为糊口,也为积攒些许经验。”
苏芷回答得滴水不漏。
皇帝沉默了片刻,殿内气氛有些凝滞。
就在苏芷以为询问结束时,皇帝却忽然又道。
“景云那孩子,近日身子也不爽利,太医院开的方子吃了总不见好。你既然能治老七的伤,想必医术确有独到之处。稍后,你也去景云宫里看看。”
苏芷心中微震。
萧景云?
那位太后属意、自幼体弱多病的二皇子?
皇帝此举是何意?
是真关心儿子病情,还是另一种试探?
或者,是想借她这个“外人”的眼,看看他那个儿子到底怎么回事?
她压下心头疑虑,恭顺应下。
“民女遵旨。”
皇帝没再多留,又看了看萧景琰,嘱咐云妃好生照顾,便起驾离开了。
那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凝华苑里凝滞的空气才仿佛重新流动起来。
云妃看着皇帝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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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便有内侍来引苏芷前往二皇子萧景云所居的“揽月轩”。
裴九霄想跟着,被苏芷一个眼神制止了。
皇帝亲口指派的任务,带着个“药童”像什么话。
揽月轩位置更偏些,环境清幽,甚至带着点冷清。
宫人不多,个个屏息静气,走路都踮着脚尖。
进入内殿,药味比凝华苑更浓,还混杂着一种常年病气带来的、淡淡的衰败气息。
一个穿着素雅锦袍的年轻男子半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正望着窗外一株有些蔫耷的兰花出神。
他面容俊秀,却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便是二皇子萧景云。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他的眼睛很干净,像山涧的溪水,只是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郁色。
看到苏芷,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温和却无力的笑容。
“这位便是苏医女吧?有劳你跑这一趟了。我这是老毛病,不妨事的。”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久病之人的气虚,态度却很谦和,没有半分皇子的架子。
不知怎的,苏芷忽然想起那个在溪边村找他看病的、同样温和却难掩病弱的青年。心底莫名软了一瞬。
“殿下言重了,民女奉命前来,自当尽力。”
苏芷上前,依礼请脉。
指尖搭上那细瘦的手腕,脉象果然虚浮无力,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导致的心脉孱弱之症,缠绵难愈。
但奇怪的是,在这虚浮的脉象之下,苏芷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其隐晦的、与太后体内同源却微弱得多的滞涩感?
像是被什么东西轻微地阻塞了生机。
不是幽冥死气那种阴冷污秽,更像是一种人为的、温和却持久的压制?
苏芷心头疑云顿生。
这脉象,太医院那些老狐狸会诊不出来?
还是看出了,却不敢说,或者不能说?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斟酌着词句。
“殿下之症,乃先天心脉不足,需长期温养,切忌劳神动气。民女可先为殿下施针,疏通经络,暂缓胸闷气短之苦。”
萧景云笑了笑,带着几分看透的淡然。
“多谢医女。其实吃不吃药,扎不扎针,也都这样了。母后和太医们费心了。”
他提到“母后”时,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特别情绪。
苏芷取出银针,为他施针。
过程中,萧景云很配合,甚至还会温和地问一两句关于萧景琰伤势的话,言辞间透着真挚的关切,不似作伪。
施针完毕,萧景云的气色似乎好了些许,他看着苏芷收拾药箱,忽然轻声问道。
“苏医女,宫外现在是什么光景?听说,很热闹?”
他眼中流露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向往。
苏芷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这位深居简出的二皇子,似乎并不像外界传言那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病痛里。
她简单说了几句市井见闻,萧景云听得认真,嘴角始终带着那抹温和的浅笑。
离开揽月轩时,苏芷心情有些复杂。
萧景云看起来纯良无害,甚至有些惹人怜惜。可他那脉象深处的疑点,以及他背后那位深不可测的太后。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皇帝让她来给萧景云看病,是真的关心,还是借她这把“刀”,来探一探这潭水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宫墙之上的天空,依旧是那片被切割成四方的、令人窒息的蓝。
这皇宫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似乎都笼罩在迷雾里。
而她,正一步步走向迷雾的最深处。
刚回到凝华苑附近,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匆匆走过,似乎无意间撞了她一下,塞了个极小的纸团到她手里,随即快步离开,消失在拐角。
苏芷心头一跳,握紧纸团,面上不动声色地回到偏殿。
关上门,展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戌时三刻,御花园西北角,废弃石亭。”
没有落款。
苏芷盯着那行字,指尖微微发凉。
是谁?目的是什么?
是陷阱,还是转机?
她将纸团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为灰烬。
戌时三刻,御花园,她去,还是不去?
这突如其来的邀约,让本就扑朔迷离的局势,变得更加叵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