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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槿此时脑海中不断闪过周骥的父亲周德兴半生征战的画面。

元至正十三年(1353年)六月。周德兴跟着自己老爹朱元璋揭竿而起,滁州城头的箭雨、和州城外的厮杀,他都陪在父亲身边,从无名小卒一路拼杀成左翼大元帅。

也就是今年吴元年(1366年)过完年,周德兴晋升湖广行省左丞后,又马不停蹄跟着廖永忠进攻广西,刀锋染血无数,才换来未来江夏侯的显赫地位。

即便后来周德兴死后,还被封为平海卫城隍庙神,当地人民感念其功绩,建城隍庙世代祈拜,可这些荣耀终究抵不过一场大祸。

“没想到父亲如此勇猛,却有个如此纨绔的儿子。”朱槿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油纸包。

他清楚记得史书记载,洪武二十五年那场大祸,周骥竟在宫中胡作非为,秽乱后宫。那桩丑闻如瘟疫般在应天城内蔓延,朱元璋雷霆震怒,周德兴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最终落得个满门皆斩的下场,曾经门庭若市的江夏侯府,转瞬沦为人人避之不及的凶宅。

王敏敏带着颤音的惊呼“你们是谁?不要过来!”刺入耳膜,打断了朱槿的回想。

朱槿抬眼望去,只见王敏敏杏眼圆睁,整个人护住身后的沈珍珠,两个人瑟缩着往后退——可那藏在广袖下的右手,分明已摸到了匕首的暗扣。朱槿无奈地摇头,这丫头,装起柔弱来倒是惟妙惟肖。

“我们少爷是周德兴周将军的儿子!跟着我家少爷,金银财宝管够!”家丁们的叫嚣声里,周骥摇着羊脂玉坠的笑声刺耳如锯。

朱槿眉头骤紧,目光死死盯着王敏敏微微隆起的袖口,心中暗道:决不能让敏敏刚来应天就杀人啊,虽然这个周骥杀了就杀了,但是不能让敏敏动手啊。

于是朱槿正要朝隐在暗处的蒋瓛使眼色,示意对方出面制止这场闹剧的时候。

人群突然如潮水般分开。

“放开她们!”清冽的喝声传来,朱槿瞳孔微缩。

阳光下,康铎身披月白锦袍,腰间佩着与康茂才同款的玄铁长刀,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他眉目间英气勃发,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他父亲康茂才的风采。

朱槿心头一动,自从自己不再踏入大本堂,已有整整数年未见过康铎了。

周骥也看见了康铎,扯着嘴角冷笑一声:“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康家的公子!”他一个眼色,六七个家丁立刻如恶犬般散开,将康铎团团围住。家丁们手中棍棒泛着油光,显然没少干恃强凌弱的勾当。

康铎已按上刀柄,目光如刃:“周骥,你可知在应天府当街强抢民女,该当何罪?”

“何罪?”周骥突然仰头大笑,笑声里满是轻蔑,他故意扯动腰间金灿灿的玉带,让玉坠撞出清脆声响,“我爹跟着吴王打天下时,你爹还在给元朝当狗!怎么,就凭你也想拦我?”他眼底闪过阴鸷,冲家丁们喊道:“给我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朱槿摩挲着油纸包上的褶皱,听着周骥字字带刺的嘲讽,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从至正十三年的濠州举义,到未来的洪武三年的裂土封侯,周德兴的确是父亲麾下最坚实的臂膀。相比之下,康茂才半路归降,即便战功赫赫,死后追封的蕲国公终究缺了几分生前荣耀。

“世袭罔替的江夏侯,到底是不一样。”他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叩击槐树,树皮簌簌落下。

然而当康铎冷笑着按住腰间的玄铁刀鞘时,朱槿目光骤然收紧。家丁们举着棍棒扑来时,康铎足尖轻点,旋身避开迎面而来的重击。只听“咔嚓”脆响,木屑混着惨叫在街道炸开,持棍的手无力垂下。紧接着,他刀鞘横扫,重重砸在另一个家丁的膝弯,那人扑通跪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康铎身姿矫健如游龙,刀鞘在日光下划出一道道虚影,却始终未出鞘分毫。不过眨眼间,六个周骥的家丁已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哀嚎。朱槿眯起眼,看着少年以刀鞘克敌的利落招式,恍然间又看到了前阵子攻克华阴时康茂才阵前以枪杆制敌的仁勇风范。

此时王敏敏松开紧握匕首的手,她转身扶住面色惨白的沈珍珠,指尖轻轻拍着少女后背,突然抬头朝槐树阴影处望去。隔着熙攘人群,她眼底狡黠的笑意与朱槿撞个正着。

周骥踹开脚边一个呻吟的家丁,面皮涨得紫红,嘶声大骂:“一群废物!连个毛头小子都对付不了!”他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剑尖却仍指着康铎,色厉内荏道:“今日算你赢了,难道你还敢动本少爷?”

康铎死死攥着刀鞘,刀柄上的云纹深深嵌进掌心。他望着周骥倒退着往人群外挪步,突然冷笑出声:“周骥,若不是念在令尊的份上,你以为今日能站着离开?”

“你!”周骥涨红着脸后退两步,但是想到康铎刚才的战力,但是还是撂下狠话,“康铎,你给我等着,今日的事,我早晚找回场子!”说罢转身就要溜走,却在转身时被自己的锦袍下摆绊了个踉跄,引得围观百姓哄笑出声。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的声音穿过人群:“康大哥,大本堂一别,已经数年未见了吧。”朱槿缓步走出树荫,油纸包随意地别在腰间,目光在康铎微微发颤的手上停留一瞬,又转向脸色铁青的周骥,“周公子这是要走?方才的威风,倒是不及令尊当年三分。”

周骥浑身一僵,自己刚刚吃瘪,就不长眼的人出来嘲讽自己,正要暴起呵斥,猛地转头对上朱槿似笑非笑的眼神。那张与吴王朱元璋七分相似的面容,让他到嘴边的脏话瞬间冻成冰碴。

周骥喉结上下滚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憋出一句:“二公子,你不是跟着徐帅在北伐么?”话语里的嚣张荡然无存,倒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

康铎原本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惊喜从眼底炸开。他大步上前,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二公子!好久不见。我今日刚刚接到调令,让我过几日随您去北伐!”少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握着刀鞘的手也因激动微微发颤。

周骥看着眼前亲昵交谈的两人,握着软剑的手死死发白。他突然想起坊间传闻——朱二公子最是厌恶纨绔,此刻被抓个正着,冷汗顺着脊背直往下淌。自己仗着自己老爹的名字在应天作为作为,可是眼前这个爷,抛开吴王二子的身份不谈,他自己在军中地位就不比自己父亲低。

更要命的是,自己当街调戏的两个女子,此刻正一左一右站在朱槿身旁。王敏敏巧笑嫣然,沈珍珠眉眼含嗔,两人看向朱槿的眼神里,分明藏着亲昵与信赖。

看到这个场面,周骥感觉自己天都塌了,自己执垮也就算了,当街调戏的两个妙人还是朱二公子的身边人。

“咚” 的一声,周骥手中软剑掉落在地,整个人瘫坐在青石板上。他只觉天旋地转,往日的嚣张跋扈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恐惧与懊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队巡城士兵手持长枪匆匆赶来。为首的百户眯起眼睛,先是打量了一番狼狈不堪的周骥,又扫了眼朱槿等人,满脸堆笑地凑到周骥跟前:“周公子!这是怎么了?谁敢欺负您?兄弟们立马给您出气!”

他斜睨着朱槿,故意提高嗓门:“在应天府的地盘上,还没几个人能在周公子头上动土!” 这些士兵平日里没少收周骥的好处,朱槿近几年很少在应天府呆着,这些巡城士兵根本不认识朱槿,于是摆出一副狐假虎威、忠心耿耿的架势。

周骥却慌忙摆手,声音都带着颤抖:“没…… 没事!就是闹着玩!各位兄弟忙自己的去!” 他生怕这些莽夫不知深浅,再惹出更大的祸端,眼神不住地往朱槿身上瞟,脸色白得像死人。

还没说完,只见胡惟庸带着一堆人慌慌张张的赶来了,此时胡惟庸并没有成为太常少卿,而是成为应天府知府正四品,负责应天府的各项事宜。

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胡惟庸头戴乌纱,官袍歪斜,领着一众衙役匆匆赶来。胡惟庸并没有按照历史成为太常少卿,反而成为了应天府知府。

这位正四品的应天府知府此刻额头布满汗珠,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胡惟庸本就八面玲珑,得知手下禀报沈珍珠被周骥调戏,心中 “咯噔” 一声 —— 他太清楚沈珍珠与朱槿的关系了。深知此事若处理不当,必将惹来大祸,当即抛下手中公务,带着衙役火急火燎地赶来。

可当他赶到现场,看到瘫坐在地的周骥,再对上朱槿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作为淮西一党的中坚人物,平日里他没少纵容周德兴的儿子,甚至还曾暗中相助,可此刻面对这位连吴王都要另眼相看的二公子,他只觉头皮发麻。

“二…… 二公子……” 胡惟庸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心里明白,这事除非吴王或者王妃亲自出面,否则整个应天府,还真没人能镇得住眼前这位祖宗。他偷偷瞥了眼周骥,心中暗骂:“真是个惹祸精!这次不仅要把自己搭进去,连淮西一党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朱槿负手踱步上前。“胡大人,您是过完年调来的应天担任知府的是吧?”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胡惟庸后颈窜起一层寒意。

“是…… 是的二公子!” 胡惟庸头埋得极低,乌纱帽险些滑落。

朱槿突然驻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吴王对你寄予厚望,才将应天府交给你。这就是你治下的应天府?!” 话音未落,他猛地踹开脚边的棍棒,木屑飞溅到巡城士兵脚边,“勋贵子弟当街强抢民女,兵卒不问是非就要动手,好一个太平盛世!”

“二公子!下官失职!下官罪该万死!” 胡惟庸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惊起一片灰尘。他余光瞥见周骥面如死灰的模样,咬牙道:“定当彻查此事,严惩不贷!”

朱槿冷笑一声,突然蹲下身,与胡惟庸平视,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严惩不贷?我倒想听听,胡大人打算如何处罚周骥?按吴王定下的律例,当街纵恶、调戏良家妇女,轻则杖责八十、充军三千里;若恶行累累,勾结衙役欺压百姓,便是革除荫庇身份,发卖为奴!” 他的手指随意敲打着膝盖,节奏却让胡惟庸心跳漏了一拍。

胡惟庸浑身如坠冰窖,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周…… 周骥目无王法,当…… 当杖责三十,再…… 再关入大牢!” 他偷眼观察朱槿的神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浸湿了官袍前襟。

“杖责三十?” 朱槿猛地站起身,“胡大人可知,寻常百姓犯此恶行,都要受八十大板!周骥屡教不改,纵容奴仆强占田产、殴打平民,哪一桩不比今日之事严重?你这处罚,当吴王的律法是儿戏?”

他突然转头看向围观百姓,高声道:“各位父老,若今日轻饶了周骥,他日你们的妻女、田宅,可还有安宁之日?”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议论声,胡惟庸只觉眼前发黑。他太清楚吴王亲自定下的律法 —— 勋贵犯法,本应罪加一等,可平日里淮西党哪会真的秉公办理?如今朱槿搬出吴王亲定的律法,字字诛心,让他无从辩驳。

胡惟庸还是踉跄着上前,赔笑着伸手想扶朱槿的衣袖,却在触及前堪堪停住,转而赔着小心将朱槿往一旁拉了两步,压低声音道:“二公子容禀…… 如今周德兴正在广西征战,手里握着五万精兵。在这个时候如果斩了他的儿子,万一……” 他眼神闪烁,话未说完,却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瘫坐在地的周骥。

“住口!” 朱槿猛地甩开他的手,怒喝声震得胡惟庸耳膜生疼,“一个周德兴还掀不起什么风浪!他若真敢有异心,小爷连他一起收拾!”

朱槿眼中寒芒大盛,死死盯着胡惟庸,一字一顿道:“你让周德兴想清楚,如今斩了周骥,反而是保全了他们周家!若姑息养奸,他日犯下更大的罪孽,整个周家上下,都得跟着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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