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克用厚布垫着,从咕嘟冒泡的大锅里捞出几个煮得软糯、表皮微微开裂、散发出浓郁甜香的蜜薯,放在一个木托盘里端了过来。那温暖诱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突出,仿佛连周遭的寒意都被驱散了几分。泽菲尔拿起一个最大、烤得最透的蜜薯,递向库珀警长,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警长,忙了这么久,也辛苦了,趁热吃一个,暖暖身子吧。”
库珀警长看着那金黄诱人的蜜薯,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渴望,但他还是坚定地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严肃而恪尽职守的表情:“谢谢公爵阁下的好意!但这不合规矩,我们有明文规定,绝不能拿百姓的一针一线,一口吃食。心意我领了,东西万万不能收。”
泽菲尔见他态度坚决,知道这是警长的原则,便不再强求,自己轻轻剥开手中蜜薯焦香的外皮,露出里面金灿灿、冒着热气的薯肉,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口感瞬间在味蕾上化开,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驱散了部分寒意。他一边吃,一边将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那几个冷清的、装饰华丽的救助点,眉头微蹙,问道:“库珀警长,您刚才说……他们是在‘装样子’?这话怎么讲?我看他们的帐篷和排场,投入似乎不小。”
库珀警长闻言,脸上那混杂着愤怒与鄙夷的神色再次浮现。他啐了一口唾沫,仿佛要吐掉什么脏东西似的,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公爵阁下,您是被他们这表面功夫给骗了!您仔细想想,若真是真心实意来救助落难同胞的,谁会在这冰天雪地里,把帐篷扎得跟要开庆典似的?还特意把家族徽记挂得那么显眼?他们这不是来救灾的,是来‘亮相’、来‘作秀’的!”
他指着其中一个悬挂着金色狮鹫徽记的帐篷,冷笑道:“看到那个了吗?那是某个以矿业起家的新兴贵族家的。他们搭帐篷用的布料,怕是比好些流民一辈子穿的衣服料子都好!他们带来的‘粥’,清得能照出人影,里面没几粒米,纯粹是拿盐水糊弄人!而且,他们只允许‘看起来还算干净体面’的流民靠近,稍微衣衫褴褛些、身上有点气味的,立刻就被那些眼高于顶的仆从像赶苍蝇一样轰走!他们哪里是来救人的?他们是来踩着这些可怜人的苦难,给自己脸上贴金,好在皇帝陛下和舆论面前博个‘乐善好施’的名声!”
库珀警长越说越气,胸膛起伏着:“除了像公爵阁下您这样真心来帮忙的,还有几位老牌贵族,比如诺顿伯爵家、还有晨曦神殿的祭司们,他们是实打实地在收容、在救治。但像他们这种……”他再次不屑地瞥了一眼那几个华丽帐篷,“纯粹是来添乱的!不仅没帮上忙,还寒了人心!”
泽菲尔静静地听着,手中的蜜薯仿佛也失去了些许味道。他明白了,在这天灾面前,人性的复杂与卑劣同样暴露无遗。有些人视救助为本分,而有些人,则视其为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我明白了,警长。”泽菲尔的声音有些低沉,“看来,我想借此机会,为永魔领吸引一些愿意前往的人,恐怕也比预想的要困难。” 他看到那些流民眼中,除了对温饱的渴望,更多的是对陌生人和所谓“机会”的警惕与麻木。长期的苦难和某些势力的虚伪,早已磨灭了他们轻易信任的能力。
库珀警长叹了口气,脸上的怒气稍缓,换上了一种无奈的沉重:“是啊,公爵阁下,难啊。大家被伤得太多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建议道,“您也别灰心。广场这边鱼龙混杂,确实难以取信。但您可以抽空去城西和城南那几个由老诺顿伯爵和晨曦神殿主要负责的大型庇护所看看。那边管理更规范,收容的流民也更多,秩序相对好些。或许在那边,您能找到一些愿意听您说话、愿意考虑去北境开辟新生活的人。毕竟,总有人在这绝望里,还愿意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光亮。”
泽菲尔点了点头,将库珀警长的建议记在心里。他正准备和理查森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安排,突然,一阵尖锐而充满厌恶的呵斥声从不远处那个悬挂金色狮鹫徽记的华丽帐篷方向猛地传来,打破了这片区域短暂的平静!
“滚开!听见没有!给你们脸了是不是?我们这儿不是垃圾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跟前凑?快滚!再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
泽菲尔等人立刻循声望去。只见在那个华丽帐篷的入口处,两名穿着厚实制服、但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与轻蔑的男仆,正粗暴地推搡着几个人。被推搡的是一对看起来像是夫妻的流民,男人佝偻着背,试图护住身后一个用破布包裹着、似乎抱着婴儿的女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瘦骨嶙峋的小男孩紧紧抓着女人的衣角,吓得浑身发抖。他们衣衫褴褛,脸上满是冻疮和污垢,确实符合被那些“作秀者”嫌弃的标准。
“老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孩子快不行了……”那男人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试图哀求。
“谁是你老爷?快滚!脏兮兮的,别污了我们的地方!”一个男仆恶声恶气地骂道,甚至抬脚作势要踢。
周围其他排队的流民默默地看着,脸上是麻木与习以为常的表情,没有人敢出声。库珀警长脸色铁青,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但似乎有所顾忌,没有立刻上前。
泽菲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先前温和的光芒被一种冰冷的怒意所取代。他几乎没有犹豫,将手中剩下的蜜薯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对理查森和梅莎快速说道:“你们继续照看这里。”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朝着那个发生冲突的帐篷走去。
理查森和梅莎立刻领会,布雷克也握紧了手中的大勺,紧张地看着。库珀警长见状,也立刻带着两名警员跟了上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冲突升级,更不能让泽菲尔公爵在这里出事。
泽菲尔走得很快,厚实的斗篷下摆在雪地上扫过。他来到那对可怜的夫妻面前,挡在了他们和那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仆之间。
“住手!”泽菲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穿透了寒风和嘈杂。
那两个男仆一愣,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出头。他们打量着泽菲尔,虽然泽菲尔穿着相对朴素厚实的旅行装,并未佩戴显眼的贵族徽记,但他周身那股沉稳高贵的气质和不怒自威的眼神,让他们一时不敢造次。
“你……你谁啊?少多管闲事!”其中一个男仆色厉内荏地喊道。
泽菲尔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过身,蹲下身,目光平和地看向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男孩,然后对那对夫妻,特别是那位紧紧抱着婴儿、眼神空洞绝望的母亲,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道:“别怕,没事了。跟我来,那边有热乎的食物和暖和的地方。”
那对夫妻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气质不凡的年轻人。男人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光。
泽菲尔站起身,对跟在身后的库珀警长点了点头,然后冷冷地扫了那两个男仆一眼,那眼神如同北境的寒风,让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他亲自领着这彷徨无助的一家四口,在周围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朝着永魔领那个虽然简朴却充满真实温暖的小小救助点走去。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但他的背影,在这一刻,比那些华丽的帐篷更像一面旗帜——一面代表着真实、尊严与希望的旗帜。而这场寒冬中的救助,也因此染上了不同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