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灰尘在塞缪尔的指尖下积了又散,时间就这样无声地消融在泛黄的书页间。
那些被翻阅过无数次的书籍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桌角的咖啡渍一圈圈叠加,
书架间的走道被他来回踱步磨出了一条明显的痕迹,地板上散落着几张被揉皱又展平的草稿纸,窗外的光线每天以相同的角度斜射进来,在桌面的铜制镇纸上投下缓慢移动的光斑。塞缪尔甚至已经能根据这个光斑的位置判断出大致的时间——
塞缪尔正埋头整理一摞泛黄的手稿,忽然听到前台的交谈声隐约传来。他探出头,看见管理员正与一位陌生女士低声说着什么。
这位女士棕色的卷发如被遗忘的羊皮卷般自然垂落,脸上的金属牙套并非塞缪尔见过的寻常医用款式,而是如同外骨骼般裸露在外,将她的下半张脸笼罩在朦胧的金属网格中。
深棕色的连衣裙外披着一件长款风衣,衣摆的厚重质感与领口洁白的装饰形成鲜明对比,而黑色手套则赋予她一种仪式感,这身看起复古的着装让她如同是从维多利亚时代穿越而来的神秘收藏家。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胸前悬挂的牙齿项链——数颗形态各异的尖牙被绳线串联,在领口蕾丝上方构成一道狰狞的弧度。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钢笔,装作不经意地踱步过去。管理员注意到他的靠近,眼睛微微一亮:“啊,塞缪尔,正好。这位是学校的校医坎贝尔女士,来借阅几本《神秘医学诊疗手册》。”
塞缪尔心中一动,他对这个姓氏略有耳闻。据他所知,坎贝尔家族在医学领域有着深厚的渊源和卓越的成就。想到这里,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主动向坎贝尔女士走去。
“坎贝尔女士,您好,我是塞缪尔·莱恩。这座图书馆的档案管理员,我在整理档案时经常需要核对医学区的参考资料,对那里的分类系统还算熟悉。”
塞缪尔微微鞠躬,语气中带着一丝敬意。“如果您需要查阅医学区的资料,我很乐意为您效劳。”
坎贝尔女士微笑着回应道:“那就麻烦您了,莱恩先生。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对医学有着浓厚的兴趣,希望能借到一些相关的书籍。”
塞缪尔点点头,说道:“当然可以,坎贝尔女士,请跟我来吧。”他带着坎贝尔女士在书架间穿梭,一边走一边介绍着各类医学典籍的大致位置。
在前往医学区的过程中,塞缪尔心中的好奇愈发强烈,“坎贝尔…我记得有个神秘学医学世家好像就是以坎贝尔为名。”他开始留意起坎贝尔女士的反应,试图从她的言行中探寻某些信息。
“我就是这个家族的成员。”面前的女士面无表情地说道,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不过在学校我更喜欢‘牙仙’这个称呼。”
“牙仙?”塞缪尔眼睛瞄了眼对方胸前的那串牙齿项链,他好像见过这个称呼,但一时想不到具体出处。
“那是一种精灵的名称,它们执着于收集牙齿,且严格遵守自己的一套准则,我小时候看到它们想偷窃我的乳牙,之后,我捕捉、豢养并杀死它们以用于制作药物……但某种程度上,我欣赏它们的行事风格。”
眼前这位“牙仙”补充了塞缪尔一知半解的神秘学知识储备。
“行事风格?是指搜集牙齿?”塞缪尔又瞅了眼对方那令人不适的装饰品——嗯…奇怪的癖好。
闲聊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存放医学典籍的区域。塞缪尔蹲下身子,开始仔细翻找起来,他的目光不时落在坎贝尔女士身上,手指轻轻抚过书架边缘,指腹蹭到一层薄灰,他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指尖。
“说起来,”他语气随意,像是闲聊,“我本以为像坎贝尔家族这样的医学世家,会更倾向于在拉普拉斯康复中心那样的地方任职。”
他抽出一本厚重的典籍,假装在查阅索引,“没想到您会选择在第一防线学校担任校医——真是令人意外。”
“孩子们……”她的声音突然柔软下来,“他们总是最纯净的观察者。不会像成年人那样用世俗的标准来衡量一切。”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大衣口袋里摩挲着。口袋的布料柔软而温暖,仿佛能给她带来一些安慰。
“曾经,有个孩子……”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仿佛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他相信我能治愈这世上所有的伤痛。”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那笑容中透露出的无奈和自嘲,“多么天真的信任啊。”她喃喃自语道,声音中充满了感慨。然而,她却深知自己的无能为力,无法真正治愈这世上所有的伤痛。
图书馆里静得让人有些心慌,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空气中的尘埃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静静地悬浮着,塞缪尔站在书架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脊上来回摩挲着。
——嘶~我应该没说错话吧。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刚才自己说过的问题。
良久,塞缪尔将最后一部厚重的典籍轻轻放在阅览桌上,皮质封面与橡木桌面相触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直起身时,恰好捕捉到坎贝尔女士嘴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您需要的资料都在这里了。”他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神秘医学诊疗手册》的第三修订版,以及……”他的指尖在某本烫金边书籍上顿了顿,“《双重性创伤诊疗实录》的手抄本。”
牙仙的眼眸微微闪动,她突然开口说道:“有个经常光顾医务室的小家伙……似乎对你很熟悉。”她的声音轻柔而低沉,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味道。
接着,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书面,仿佛在触摸着那些被岁月沉淀的文字。“那孩子时常被罚站在走廊,”牙仙继续说道,“她说,上课时她在走廊经常看见一位‘总在翻旧书的先生’频繁出入图书馆。”
这位‘总在翻旧书的先生’整理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色块,让人看不清表情。
“你也许听过她的名字。”牙仙继续说道。“维尔汀。”
——
“维尔汀……”塞缪尔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巡礼动员大会上那个特立独行的现眼包。
“您说她经常光顾医务室是什么意思?她经常受伤吗?”塞缪尔疑惑问道。
“一半头疼脑热是装的,一半擦伤摔伤是真的。”牙仙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宠溺,仿佛对这个小女孩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
他继续说道:“这个小家伙每次离开医务室的时候我都会给她一罐太妃糖,有时候我都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头疼脑热,还是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牙仙回忆起小女孩那狡黠的笑容,不禁摇了摇头,“不过,每次看到她开心地拿到太妃糖,我也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听起来……”塞缪尔斟酌着词句,手指在桌沿敲出犹豫的节奏,“您很纵容这个惯犯。”
牙仙将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嘴角扬起一个浅淡却真实的微笑。
“莱恩先生,”她的声音如同浸泡过阳光的温水,“在这个暴雨随时可能降临的时代……”她的目光穿过彩绘玻璃,仿佛落在远处广场上奔跑的学生身影上,“能因为一颗太妃糖就露出笑容的孩子,难道不值得多给几颗吗?”
…………
塞缪尔望着窗外渐斜的日光,指尖无意识的在桌面轻叩。“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语气轻松地问道,“不久后学校的巡礼演出,您会参加吗?”
牙仙正低头检查书籍的目录页,闻言抬起头来。“恐怕不行,”她温和地回答,手指轻轻抚过书页边缘,“医务室总是需要有人值守。”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带着医者特有的责任感。
塞缪尔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说话时的细微变化,他注意到她的目光自然地飘向了医务室的方向。那一瞬间,他仿佛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某种波动,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时也说不清楚。
窗外,微风轻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几片枯黄的树叶被风吹起,轻盈地飘落在窗台上,给这宁静的画面增添了一丝动态的美感。
“真可惜,”塞缪尔微微颔首。
牙仙将最后一本书轻轻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但我会准备一些润喉糖,”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每年这个时候,总会有兴奋过度的孩子喊哑了嗓子。”
塞缪尔不由得也笑了。阳光渐渐西沉,图书室里的影子越拉越长。牙仙抱起那摞医学典籍,暗色的大衣在转身时划出一道干净的弧线。
“那么,告辞了。”塞缪尔微微欠身。
“愿您今日平安。”牙仙点头致意,声音如同晚风般轻柔。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
塞缪尔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图书室重归寂静,唯有书架上的古籍沉默地见证着这段短暂的对话。他伸手关上了窗户,将渐凉的微风隔绝在外,也为这一日的交谈画上了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