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塞缪尔像往常一样巡视着书架,手指划过一排排书脊,突然在某处停了下来——
一本《历代校长演讲精选》赫然出现在神秘学区域,与周围《基础咒文解析》《元素反应原理》等书籍格格不入。
“这孩子……”塞缪尔无奈地摇头,心中指责了一下伊莎贝拉的粗心,伸手将书抽了出来,打算放回它应该在的地方,却察觉到书页间有一道明显的缝隙,像无声的邀请。
他翻开相应的页面,看到了两张对折的纸条就静悄悄地躺在其中。
这两张纸条使用的是不同的纸张,其中一张他认出是用的是图书馆的草稿纸,这代表是两个人写的,虽然从字迹也可以看出。
塞缪尔看向第一张: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商量。
——我拿到了包含周边街区的学校全区地图。
——但我们现在不能在公共场所里碰面,有不少学生在盯着我们。
——乔治橡树也被划入了警戒区。我们需要一个新的集会地点。最好就在今晚。
塞缪尔疑惑,秘密集会?这是要干嘛?他的眉头渐渐聚拢,指节无意识地在书架上敲出思考的节奏。
眼神又瞄到看向第二张,第二张纸条用的就是图书馆常见的草稿纸,边缘还留着被粗暴撕下的锯齿痕迹,他将其展开。
这次的字迹明显不同——笔画纤细工整,每个句号都画得格外圆润,他一眼就认出是伊莎贝拉的笔迹:
——我知道一个合适的地点,就在这栋楼的下面。
——是很久以前建的图书馆地下防空通道,在那里绝对不会遇见任何人……
——从女生宿舍的负二楼可以走过去,那个铁门推一下就能开。
——不过路程比较远,还要经过医疗室的地下层。
“防空通道?”塞缪尔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敲打着书脊。他倒是知道地下有片这样的空间,他在这个图书馆看到过,这所学校之前是由防空工程改建过来的,也看到过当时的图纸。
对话明显没结束,塞缪尔思索片刻后,他把这本《历代校长演讲精选》原封不动地放回这不属于它的位置,决定守株待兔,看看还会有谁来。
十几分钟后,一个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溜进了这个区域,是个孩子,有着淡棕色的短发,在头发里面可以隐约看到一个反射这周围银色光芒的金属套环扣在脑门上,腰间上的校服还挂着两三个银色套圈,校服胸前的领结歪歪斜斜地挂在胸前,活像条蔫头耷脑的领带蛇。
“圈环...”塞缪尔躲在书架后暗自观察。这个在巡礼演出中站在伊莎贝拉右侧的男孩,此刻正紧张地东张西望,迅速抽出那本《历代校长演讲精选》。
看到纸条还在,他明显松了口气,将纸条塞进口袋后,随手把书塞回书架。
塞缪尔眼角抽搐,也不知道把书放回原来的地方,强忍着过去纠正的冲动,他在心里默默给这个粗心的学生扣了十分。
圈环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附近转悠了几圈,最后停在一个偏僻的角落。
塞缪尔看着他踮起脚尖,从最高层抽出一本《校史研究:不变的秩序》——这书名与眼前这个邋遢男孩的形象形成了可笑的反差。
男孩快速写了张新纸条夹进去,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没有人留意到他将一本不起眼的书放回了书架,除了某个天天在这儿打转的人外。
确认圈环走远后,塞缪尔立刻取出了那本书。新纸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与第一张截然不同:
——很好。女生宿舍是吧?放、放心……这个难不倒我。
——正好我也有很重要的情报要告诉你们!我们今晚7点见!
——我会喊上其他的人,别担心!
塞缪尔定睛凝视着上面的文字,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暗自思忖:“这字迹明显与第一张纸不同,难道说这个集会并非圈环组织的?”
他的目光在纸页上游移,仔细观察着每一个字的笔画和书写风格,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端倪。
经过一番审视,塞缪尔越发确信这两张纸的笔迹出自不同人之手。
那么,第一张纸究竟是谁所写呢?塞缪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一个不会让他感到突兀的人选……
“今天有谁借阅过这本书吗?”塞缪尔拿着《历代校长演讲精选》来到前台,故作随意地问道,“这种书平时很少有人看,我有点好奇。”
管理员头也不抬地翻着登记簿:“维尔汀。早上开馆时就来了。”
果然是她——塞缪尔心中虽然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但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副仿佛见到鬼一样的表情,嘴里喃喃说道:“竟然是她?”
他的手指在台面上轻轻地敲击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真意外。”
他慢条斯理地合上登记簿,“我还以为她会对这类说教内容过敏。”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难以置信,仿佛对这个事实难以接受。
“好好反思是对的。”管理员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校长他们并没有恶意,看来维尔汀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啊,她还不算无可救药。”
塞缪尔配合地点着头,又闲聊了几句最近的天气,便回到了工作岗位。
但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晚上七点——他倒要看看,这群不安分的学生又在策划什么“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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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塞缪尔已经提前到达防空洞了,他环视着周围,防空洞整体环境显得阴暗而冷清,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由厚重的混凝土构成,给人一种坚固和封闭的感觉。
防空洞内的光线较暗,只有几盏嵌入式灯具提供照明,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在防空洞的一侧,可以看到一些堆放的木制托盘和金属箱子,可能是用于储存物资或设备的。
另一侧则有一个类似货架的结构,上面似乎摆放着一些物品。在防空洞的尽头,有一个圆形的区域,可能是某种设备或设施的基座。
整体来看,这个防空洞显得非常简陋和实用,没有过多的装饰,主要功能是提供一个安全的避难场所。
墙壁和地面的湿润痕迹表明这里可能有渗水的问题,增加了环境的阴冷感。
塞缪尔藏身于通风管道的阴影处,潮湿的金属壁面贴着他的后背。
地下通道里弥漫着灰尘与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远处滴水声在密闭空间里产生诡异的回响。
最先出现的是维尔汀,她宛如一只轻盈的猫,动作敏捷而悄然无声地滑入了通道。
这个银发小女孩,仿佛天生就与黑暗有着某种默契,她的出现没有引起丝毫的声响,就像她平日里总是喜欢早退一样,让人难以捉摸。
她手中提着一盏油灯,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仿佛是黑暗中的一颗孤独的星星。
她不时地回头张望,目光如同夜空中的流星,短暂而明亮。在那一瞬间,她的发梢在微光中闪耀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如丝般柔滑,令人不禁想要伸手触摸——
孩子们安静的陆陆续续来到了现场。“维尔汀!”突然,一声清脆的呼喊打破了现场的沉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最后一个女孩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她气喘吁吁地站定,目光径直落在了维尔汀身上说道:“我去了一趟宿舍和教学楼,都没有找到小梅斯梅尔……所以我就自己来了!”
她突然骄傲地扬起下巴:“也许是躲到哪个地方自习去了吧。不过,就算她再怎么学,也是不可能超过我的,哼~”
她自信的猜想结束后,就疑惑地看向周围,头上的小辫子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其他人呢?应该还有好几个同学没有来吧!”
圈环无奈地开口:“其他的同学,在被关了禁闭以后,就不再跟我搭话了……所以我们现在的同伴,就是眼前的这些人。”
维尔汀的指尖划过墙面,剥落一块陈年的漆皮:“没关系,圈环。我们这次要做的事情……比上次要困难、危险得多,还有可能面临一无所有的风险……”
学生堆里应和道:“我们本来就是下定了决心才过来的。如果不是上次的动员大会……我也没想到……”
“校长他们,惧怕着我们。惧怕我们知道外面的哪怕一丁点的事情……更惧怕我们有一丝一毫地出格,成为一个他们无法掌控的木偶。我不想再这样活着了……”
伊莎贝拉突然抓住维尔汀的手腕:“维尔汀,你这次喊我们过来,也是为了这一件事吧?在禁闭室饿得呕吐的时候……从那时起,我就祈祷着,总有一天……”
塞缪尔不自觉地前倾身体,老旧管道发出危险的吱呀声。只见维尔汀掏出一张泛黄的图纸。
维尔汀展开图纸,那是一张地图:“你们看,这是我们学校的全局地图。它包含了上空俯瞰图和周边街区划分图。我在图书馆里找到了防空工程改建时的图纸,补上了地图里地下通道的部分。”
好小子,这不就是要“越狱”嘛!塞缪尔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看着这群学生,心里暗自感叹:这群小家伙还真是胆子够大的啊!想当年,自己可没有这样的勇气去做这样的事情呢。
维尔汀的手指点着两条红色标记:“经过这一组合,我才发现,地下防空工程连接着西北了望塔和东南了望塔。而正是这两座塔的一楼,装有除我校正门以外,唯二能通往校外的铁门。”
圈环的金属环叮当作响:“地下防空通道……这真是一个好办法!要知道在现在,我们绝不可能在这几座了望塔的监视下接触到大门。”
“哈哈哈!他们绝对想不到,了望塔视野那么广,我们却从地下直接攻入它们的一楼……!太帅了,这可算是盲点奇袭啊!”
伊莎贝拉仔细抚平图纸褶皱:“那这两座塔,你打算去哪个呢?你已经规划好路线了吗?”
维尔汀就像心里已经演算无数遍地稳重道:“目前最保险的方案是从女生宿舍地下一楼通往医务室。东南了望塔和医务室只隔着一扇门,只要带着沙米尔,我们就不用担心门锁的问题。”
维尔汀手又点了点地图,指示同伴们看过来:“而且地图上只标注了东南了望塔门外的街区,我看了下,有不少公共交通站和住宅区,很适合我们撤退。”
伊莎贝拉瞪大着眼睛:“这么好的地图……你是从哪里弄到的呀?”
圈环得意地晃着脑袋,金属环碰撞出欢快的节奏:“都是天上的奥利图欧投掷下来的。捡这些东西的时候,速度要快,还不能被人看到……嘿嘿,我的“圈环”很适合做这个。”
维尔汀抬头望向渗水的天花板,仿佛能穿透混凝土看到天空:
“最近学校上空的奥利图欧变多了。它们扔下来的东西也各式各样……从地图图纸、到《基金会黑幕新闻》、《生存须知》……甚至最近还投掷了一些干粮。”
维尔汀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总觉得,这个叫“重塑之手”的团体,似乎一直在帮助我们……”
伊莎贝拉兴奋地说道:“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等我们出去了,找机会谢谢他们吧!”
她的眼中闪烁着期待和感激之情,似乎已经在想象着如何向那些帮助过他们的人表达谢意。
站在一旁的维尔汀却并没有像伊莎贝拉那样激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维尔汀的沉默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不知道他是否认同伊莎贝拉的想法。
而此时的塞缪尔却感觉到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要炸开一般。他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我嘞个小祖宗嘞,这可不兴谢啊——这些孩子根本不知道“重塑之手”是什么。
“咳咳!”圈环突然正色道:“我也带来了时间方面的重要情报,五天后,基金会总部会派人来我们学校。这段时间里,学校一定会把我们管得死死的。”
他眼睛转了转:“我们的行动最好定在他们离开后的第二天。我很有经验,到那时候啊,所有的教员和警卫们都会放松得跟黄金面包一样,能不管事就不管事了~”
“很好。那么我们就这么定了。”
维尔汀将图纸折成方块:“大家这段时间准备好干粮、衣物……七天后,我们正式开始“越狱行动”!”
“没问题!”
当这群孩子蹑手蹑脚地离开时,消防应急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拉长得像一群即将展翅的雏鸟。
塞缪尔望着那些晃动的光影,突然想起自己学生时代——当年他是否也有过这样义无反顾的眼神——
“维尔汀……”这声呼唤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细微的颤音。
维尔汀扭头看去,是那个最后到场的女孩,她从刚才就一直沉默没加入讨论,衣服缎面在昏暗的光线下失去了平日的光泽。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校服裙摆,指节泛白。油灯的光芒扫过她的脸——那张总是骄傲扬起的脸蛋此刻涨得通红。
“怎么了?玛蒂尔达,”维尔汀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飞停在花瓣上的蝴蝶,“你看起来快要哭了。”
玛蒂尔达突然剧烈地摇头。“我、我不能参加这个……”她的声音碎成一片片的,“这个越狱行动……”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音。
隧道深处传来管道冷凝水滴落的声响,像某种倒计时。
“我和你们不一样,”玛蒂尔达突然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我是自愿要来第一防线学校的……”她的指甲陷入掌心,“那年我在校外看到你们的巡礼表演,她……”话到一半又硬生生咬住嘴唇,“不,没什么。”
塞缪尔在阴影中眯起眼睛。这个总是昂着头的优等生,此刻像只被雨淋透的麻雀。
“总而言之,我不能再这样跟你们鬼混下去了!”玛蒂尔达突然提高音量,回声在隧道里来回碰撞。
“就算这里再怎么管我们,再怎么讨厌……我都没想过要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又低下去,“我玛蒂尔达·布翁尼,还没成为全校闻名的第一名呢……”
维尔汀沉默了片刻,她突然伸手,轻轻拂去玛蒂尔达肩上不知何时沾到的蛛网。
“我们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维尔汀的声音像夜风拂过树梢,“我们本来就是因为……渴望自由,才会在这里相聚的。”
她指尖的温度透过单薄的校服传递,玛蒂尔达的肩头微微发抖。“我们曾经并肩作战过。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对了,你能帮我把这次的计划转告给小梅斯梅尔吗?”维尔汀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她也是我们的同伴,我不想落下她。”她的银发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玛蒂尔达接过纸条时,“……谢谢你。”玛蒂尔达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她把纸条小心地塞进领结内侧。
“我一定会转告她的。”
当玛蒂尔达转身跑向出口时,隧道顶端的应急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团晃动的光影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维尔汀站在原地,油灯的光圈慢慢缩小,直到变成黑暗中的一个点。
当最后一丝脚步声消逝在隧道尽头,塞缪尔才从通风管道的阴影中缓步走出。
他的皮鞋踩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是一个迟来的叹息。他想起了自己学生时代那些荒唐的计划——虽然最终一个都没敢实施。
油灯的光圈在远处晃动着消失,塞缪尔这才转身走向另一个出口。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只是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他故意踢开了挡路的一块碎石,让它滚向与学生们相反的方向。
走出地下通道时,夜风拂过他的面颊。塞缪尔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星空。那些闪烁的星辰,不知是否也在注视着这群想要触碰自由的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