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的办公室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台灯光晕中,窗外的雨滴轻轻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而规律的声响,是的,又下雨了。
“欧洲的天气真是难以捉摸。”他低声呢喃,将修长的手指插入发间,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凉湿意。
那摞从档案室带回的书籍被他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橡木桌面上,书脊与桌面接触时发出沉闷的轻响。
他的指尖缓缓滑过那些泛黄的书脊,最终停驻在那本《索引者》上。封面的烫金标题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金属光泽,仿佛在随着他的呼吸节奏轻轻起伏。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作者署名“阿莱夫”三个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经过反复确认,他排除了作品同名的可能性,这个认知让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书本比他想象中要轻薄许多,但也许是采用了某种特殊纸张的缘故,捧在手中时竟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就像捧着一块被时间打磨过的铅块。
他调整了下坐姿,座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让台灯的光线更直接地倾泻在书页上,在纸面上投下一片温暖的琥珀色光斑。
当他的手指翻开扉页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飘散开来。办公室的温度随着外界的环境下降了几度,窗玻璃上凝结出细密的水珠。
塞缪尔的手指轻轻翻动着书页,纸张发出干燥的沙沙声,像是某种古老的耳语。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书页,将印刷的文字映照得格外清晰。
塞缪尔的眉头随着阅读的深入时而舒展时而紧蹙,他的瞳孔在文字间快速移动,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不自觉地与窗外渐密的雨声同步——那些尖锐的思想在纸面上跃动,如同一场危险的思维实验。
他读着读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些文字像是一把精巧的锁钥,正在撬动他认知深处的某些门闩。
书中主人公的论述大胆得近乎狂妄:炼金术师将永恒比作“上帝实验室里失败的半成品”,将全知全能解构为“宇宙运行中的系统漏洞”。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但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某种遥远的背景音,被隔绝在这片思想的结界之外。塞缪尔放松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书页边缘,节奏轻快。
“真是够离经叛道的,”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揶揄,“若是让虔诚的教徒读到,怕是要气得把书烧了。”
他的目光扫过一段特别尖锐的质疑——书中的主人公甚至用数学公式推演了“神性”的局限性,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近乎挑衅的理性傲慢。
他还发现主人公竟将炼金术的终极追求——“贤者之石”比作“人类对上帝发起的温柔政变”。这个比喻让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心想着若是神秘学家都这么思考,那他们被教会追捕还真是毫不意外。
塞缪尔的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作者的想象力如同奔涌的河流,肆意挥洒。但这一切都无法激起塞缪尔更多强烈的情绪,他就像一个站在玻璃幕墙后的旁观者,冷冷地注视着书中世界的颠覆性思想,内心却波澜不惊指尖机械地翻动着书页。
直至——
塞缪尔的瞳孔缓缓收缩,虹膜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琥珀色。他的指节无意识地扣紧了书页边缘,纸张在他指腹下发出细微的脆响,仿佛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对待。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段文字上,锐利的视线仿佛要将每一个字母都烙进视网膜。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遥远,耳边只剩下自己放大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是某种倒计时。他的视线反复扫过那些描述:
“我坐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旧公寓里,窗外的雨滴悬停在半空,像一串被上帝遗忘的珍珠。第三十七次确认——是的,它们确实静止了。不是我的错觉,不是神经衰弱,而是世界在这个时刻卡住了齿轮。
桌角的咖啡杯边缘还留着昔日的唇印,褐色的残渍在杯底凝结成一座微型山脉。我记得这杯咖啡的味道,记得它从滚烫到冷却的每一秒变化,记得它如何像所有事物一样,最终走向熵增的混沌。
但‘他们’不记得。
街对面的面包店老板,每天早晨六点零三分拉开卷帘门,却永远想不起昨天卖剩的牛角包去了哪里。
楼下的老太太喂着同一只橘猫,却认不出它左耳上的缺口是去年车祸留下的。人类的大脑像漏水的陶罐,装得越多,流失得越快。
而我不同。
我能看见记忆的纤维——每一帧画面、每一缕气味、每一声未完成的叹息,都在我的神经突触间精确归档。
1996年7月14日,母亲围裙上的面粉粒;1999年12月31日,电视机里突然中断的跨年烟花;以及三周前,那个穿红裙的女孩在咖啡馆对我说:‘你活得像个活体图书馆。’
她错了。图书馆只收藏过去,而我想要的是——
——全部。
当你的记忆能精确到毫秒级的回放,就会发现世界充满诡异的重复。有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在图书馆问我同样的问题:
‘您相信全知是可能的吗?’
他们不懂,当你能记住每一粒尘埃的轨迹时,连时间也露出破绽。我在等下一次‘卡顿’——届时所有悬停的雨滴都将成为我的坐标,所有被遗忘的橘猫都是路标。
而现在,我决定回答他。
毕竟,连上帝也需要备忘录。
——全知即全在。”
办公室的灯光在塞缪尔的余光中似乎暗了一瞬,台灯的光晕在书页上投下颤动的阴影,让那些文字仿佛在纸上微微蠕动。塞缪尔的呼吸变得急促,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不得不将书平摊在桌面上,用掌心死死压住书页两侧才能继续阅读。
书页上的某个单词“卡顿”被铅笔圈了起来,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沙漏符号——那笔迹新鲜得仿佛昨日才落下,墨迹甚至还有些微微的反光。
他的眼前突然闪过维尔汀在观察室里的眼神——那种仿佛能穿透时间的凝视。
这位阿莱夫经历过“暴雨”,还将其记录了下来!这个认知如同一道闪电劈进他的脑海,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直立,脊背窜过一阵刺骨的寒意。
也许普通人看到这段文字只会认为是一位作家的想象力丰富,但经历过暴雨的人绝对能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描写的就是能颠覆物理规律的“暴雨”——那种让时间停滞、让记忆错乱的超自然现象。
书页最后那段宣言式的结语在灯光下几乎要燃烧起来:“全知即全在。” 他猛地合上书,皮革封面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玻璃上残留的水珠在月光下泛着冷蓝色的光。
塞缪尔盯着桌面上那本看似普通的平装书,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正捧着某个危险的证物——一本来自暴雨亲历者的,活着的备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