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场上弥漫着一股能量过度释放后的焦灼味道。紫外线灯阵仍在嘶鸣,但光线似乎不如之前稳定,明暗不定地切割着浓稠的雾霭,那是长时间大功率运行导致的电压不稳。
纸信圈儿抓着牙仙的大衣边缘,小手指着那团因争斗后明显稀薄涣散的黑雾,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它散开了……我们赢了?”
塞缪尔紧盯着那团仍在痛苦扭动的阴影,眉头紧锁,声音低沉地打破了这短暂的乐观:“别放松,它还在动。”
一番激烈的对抗后,黑雾的确被暂时压制了下去。周围令人窒息的浓雾也随之变淡了些许,隐约露出了场地中央那个依旧保持着舞姿、却已身形略显摇晃的身影——长时间的吟唱与舞蹈,显然让笃笃骨消耗巨大。
但还没等众人提着的心稍稍放下,那本应溃散的黑雾猛地再次翻腾起来!雾气如同活物般向内塌陷、凝聚。
紧接着,在原先那个狰狞的狼头上方,竟又挣扎着冒出一个完全相同的、由浓稠黑雾构成的狼头!两个头颅同时转向严阵以待的众人,裂开巨口,发出了叠加在一起的、更加暴怒的咆哮!
牙仙的瞳孔微微一缩,冷静的声音瞬间点破了危机:“不,它用黑雾汇成了全新的身体。”
纸信圈儿看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脑袋,小脸上满是困惑,试图用她自己的方式理解这超乎常理的现象:“两个头?是前半身和后半身?还是左半身和右半身?难道……它在学我的蝴蝶结?”
“没必要分得那么清,纸信圈儿小姐,”宽檐帽的烟熏嗓响起,带着一种面对荒谬现实的冷峻幽默,“它们只是煤灰脑袋罢了。”
塞缪尔没有参与关于头颅数量的讨论,他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两个散发着可怖气息的狼头,然后看向远处那个在稀薄雾气中依然坚持舞动吟诵的身影上,语气凝重:
“奥黑根女士的消耗太大了,仪式的力量在减弱。必须速战速决,在她力竭之前解决掉这东西。”
就在塞缪尔话音刚落的紧张时刻,一道异常坚定的呼喊透过雾霾传到众人的耳中,那是从不远处的看台传来的:
“请坚持住,笃笃骨选手!”
正准备行动的众人均是一怔,循声望去。
牙仙的眉头瞬间蹙紧,疑惑自问:“怎么还有普通民众留在这里?”
只见在稀薄的雾气中,影影绰绰地站着数十个普通市民!他们大多裹着厚厚的旧外套,正是之前部分迟迟不愿离场、对运动会抱有执念的观众。
“各位……各位想要来帮你们。”塞缪尔目光一转,看到福葛先生正从那群市民中快步走出,脸上带着汗水和尘土,他身后,那些男男女女、甚至还有几位半大的孩子。
话音未落,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带着豁出去的勇气:“快来,跟着笃笃骨选手做一样的动作!”
这声呼喊像是一道指令,滞留的市民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模仿着场地中央那道舞动不息的身影,生涩地摆开了架势。
尽管动作是笨拙而混乱的,手臂挥舞得僵硬,步伐也踉踉跄跄。对运动最纯粹的热情、对驱散阴霾重见阳光最炽热的渴望,在这一刻化为一股原始而磅礴的力量。
渐渐地,零星带着试探性的吟诵声开始响起,如同星星之火:
“花朵结出硕果,牛羊诞下子嗣……”
这声音与那空洞而悠长的号角乐声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在笃笃骨那充满神秘引领力量的舞姿带动下,这群临时组成的“祭祀队伍”迅速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他们不再仅仅是模仿动作,而是开始理解每一个手势的含义,感受每一次呼吸的节奏。
吟诵声变得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响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集体意志:
“炽热的双眼,刺破云雾!”
一遍,又一遍。祷词在赛场上空回荡,与乐声交织,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声浪,主动撞向那翻腾的黑雾。
塞缪尔紧盯着前方的魔精,只见那双头狼影在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庞大集体信念的冲击下,两个头颅如同被重锤击中同时剧烈地后仰,发出痛苦的嘶鸣!
场地中央,笃笃骨仿佛感应到了这股来自看台的信念。她的舞姿陡然变得更加恢弘有力,吟诵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引导万物的古老韵律,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那黑雾凝聚的双头狼影如同被激怒般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口怒张,但这次不再是虚无的声浪,而是喷吐出两团裹挟着火星、散发出硫磺恶臭的浓稠雾团,朝着人群最密集的方向砸落!
尽管魔精已在紫外光网与古老吟诵的双重压制下威力大减,但没人愿意用身体去验证那能量的威力。
“小心!” 宽檐帽的烟熏嗓发出急促的警示,披风鼓荡,率先向侧方滑开。
塞缪尔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向一旁扑倒,灼热的气浪擦着他的后背掠过。
他迅速抬头,目光急扫——只见看台那边,留下的市民们惊慌地试图躲避!
而福葛先生则逆着人流猛冲上前,挡在了最前面!
深吸一口气,那略失风度的黄色西装如同风箱般鼓动,竟将迎面而来的大部分雾气硬生生吸入体内!雾团的规模和亮度肉眼可见地衰减了一下,但福葛先生自己也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纸信圈儿!” 塞缪尔急喊。
“看我的!” 小女孩应声而出,双手向前一推,一股旋风凭空生成,将她前方那一小片雾团连带着火星卷向高空。
这惊险的一幕让塞缪尔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风!需要更大的风!
他想到福葛先生之前给过他的、注入了纸信圈儿神秘术的旧被单!
他立刻朝着人群中那些依稀可辨的工人身影大吼,声音压过喧嚣:
“工友们!希望你们还带着小叫醒工给你们的被单!”
人群中先是片刻的茫然,随即有人迅速反应过来!
“是这个吗?!” 一个离得近的工人一把扯下头上当汗巾用的白被单,毫不犹豫地按照记忆中纸信圈儿示范的样子,吹了口气。
“我也有!”
“还有我的!”
好几个人立刻掏出了随身携带、或白或黄的旧被单、布巾,学着样子,鼓起腮帮子,奋力吹气。
起初,只是几缕微弱的气流。但很快,——那几缕微弱的气流仿佛找到了盟友,迅速叠加,共鸣!
风势骤然放大!
这些气流汇成了一股强大的、清新的风压,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前平推!
如同无形的巨大扫帚,悍然将笼罩整个赛场的灰黄雾霾,硬生生撕开了一片巨大的“净空”区域!
久违的、毫无保留的冬日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瞬间穿透稀薄的空气,炽烈地倾泻而下,将整个泥泞的赛场映照得一片灿亮。
“纸信圈儿!维持住这片区域!如果可以,尽量放大它!” 塞缪尔语速极快地对小女孩喊道,自己则猛地压低重心,沿着场地边缘急速迂回,绕到了那仍在痛苦扭动的双头魔精的另一侧。
他的脚步在地面上踩出急促的声响,最终稳稳站定。此刻,他的位置恰好与嘶吼的魔精、以及倾泻而下的炽烈阳光,形成了三点一线的状态。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冰冷的金属圆球——“悖论之笼”。球体表面复杂的纹路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泽。
“嘿!” 塞缪尔朝着那团翻滚的黑雾抬高声音,将手中的“悖论之笼”高高举起,“还记得这个吗?‘老朋友’给你准备的厚礼!”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挑衅,脚步开始一步步地朝着魔精逼近。
他在赌。赌这专门禁锢它的造物所蕴含的威胁,大于此刻身后那虽然灼痛却并非直接致命的阳光!
魔精的两个头颅猛地转向他,四只燃烧着黄烬的眼睛死死锁定在那枚寒冷的金属圆球上。
呜嗷——!!!
它发出一声混杂着愤怒与惊惧的嘶鸣,庞大的雾状躯体竟真的开始向后收缩、退却!塞缪尔赌对了!
魔精本能地想要远离塞缪尔,却猛地撞入了身后毫无保留的阳光直射区!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魔精的雾躯与阳光接触的部分瞬间剧烈蒸发、消散,发出令人牙酸的惨嚎!
极致的痛苦让它陷入了疯狂,它猛地向场地两侧试图奔逃,想要躲开这前后夹击的绝境!
然而,早已有人料到他的垂死挣扎!
“想跑?!伦敦的祸害!”
“给老子滚回你的地狱去!”
只听数声怒喝从赛场边缘的各个角落猛然炸响!是那些之前以“电力巡检”为名、挎着长条箱子悄然布防的人们——福葛先生安排的自己人——此刻同时掀开了箱盖!
他们手中擎起的,是经过特殊改装、功率强大的手提式探照灯!
霎时间,十数道刺目的光柱如同矛枪,从四面八方交错射来,交织在试图逃窜的魔精躯体之上,瞬间将它牢牢钉死在原地!
光,无处不在的光!来自天空的烈阳,来自地面的灯阵,来自每一个人愤怒的眼底!
这些来自伦敦街头的普通人,此刻眼中燃烧着愤怒与决绝,用光和怒吼宣泄着长久以来被这雾中恶灵所折磨的愤恨!
光与影的牢笼,于此彻底合围。
那曾经遮天蔽日的“黑雾”,在紫外光与群体祭祀的双重绞杀下,其庞大的躯体终于彻底崩解,如同被阳光蒸发的露水。
失去了大部分躯体的“黑雾”只剩下了一层薄如轻纱的煤灰包裹着核心,它四处乱窜,慌乱地躲避着日光。
当这缕仓皇的煤烟恰好朝着塞缪尔身旁的空隙窜来时,塞缪尔眼神一凛,握紧了手中的“悖论之笼”,正准备跨步上前,将这最后的祸患彻底禁锢——
然而,一阵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只见福葛先生大步上前,挡在了煤烟逃窜的路径前方。他脸上混杂着愤慨与一种终于等到这一刻的释然,朗声喝道:
“见不得光的家伙!来好好吃点苦头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按动了那台经过修复的“伦敦煤烟污染勘察与清除大使mK.3”的启动开关!
砰砰!嗡——!
在喷出几股黑烟后,“大使”阁下再次发动了起来。
福葛先生双手稳稳扶住机器,将其吸口对准了那缕惊慌失措的煤烟,用一种近乎宣判腔调的严肃口吻宣告:
“我现在以“雾中爵士”的名义逮捕你,你的罪名为涉嫌触犯“危害公共卫生”及15条相关的法律,好好在这里反省你的一生吧!”
“呜……!” 煤烟发出一声微弱的、近乎哀鸣的颤音。
下一刻,“大使mK.3”产生了强大的吸力!那缕煤烟毫无反抗之力,如同卷入漩涡的尘埃,被瞬间吞噬了进去!
“呜……呜?” 玻璃罩内传来细微而迷茫的波动声,仿佛那核心在陌生的环境中发出了本能的疑问。
只见透明的玻璃罩瞬间被黑色的粉尘塞满,但马上,它们凝聚成了一团团的小黑球。
它们分波躲藏在那颗千疮百孔的铁肺中,迷茫又好奇地望着玻璃罩之外。
福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即使它失败了一次——但吸点脏东西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大使mK.III”完成了最后的收尾工作,一转头,却瞥见塞缪尔僵在原地,脸上带着一种猎物被截胡的茫然呆滞感。
“嗯?塞缪尔,怎么了?”福葛疑惑地问道。
塞缪尔一个激灵,迅速将握着“悖论之笼”的手藏到身后,脸上瞬间切换成一个略显浮夸的表情,抬头望向天空,打了个哈哈:
“啊?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伦敦的太阳,真是格外漂亮啊!”
随着那缕承载着魔精本源的煤烟被彻底收容,笼罩在整个赛场上空、纠缠伦敦已久的诡异雾霾,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退却。
那低沉而执着的古老号角乐声,也仿佛完成了最终的使命,在空气中缓缓飘散,最终归于寂静。
场地中央,笃笃骨一直维持着的、充满力量的舞姿也终于松懈下来。
她双手撑住膝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泥泞的地面上。她抬起头,望向周围渐渐清晰的人群,声音疲惫:
“谢谢大家……我的表演……结束了。”
言罢,笃笃骨深深地向会场中的众人鞠下躬去。
众人也终于回过神来,冬日,许久未见的日光正一视同仁地铺洒在每个人的身上。
再也不是铁青色和灰黄色笼罩的世界。
他们惊讶地看着身边的人,脸色是如此鲜活,他们忍不住将手探入阳光中,感受这和煦又温暖的抚摸。
人群中的角落,掌声响了起来。
如溪流汇聚成江河。
有人自发地走上前去,拥抱了笃笃骨。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拥抱,在阳光下,以最简单的肢体语言表达着内心的喜悦之情。
使生命蓬勃,使隔阂消失,使人们团结,这便是乌卢鲁运动会的意义。
“耶——!耶——!”
纸信圈儿挤不进来,她在人群外跳跃着,向笃笃骨挥手。
塞缪尔站在人群边缘,看着福葛正弯着腰,像对待一位凯旋的老兵般,仔细检查着他那台立下大功的“大使mK.III”。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悄溜到他身侧,带着那略带慵懒的腔调:“真是……精彩绝伦的一幕啊,塞缪尔。”
塞缪尔没给他好脸色,头也不回地呛了一句:“哼,我还以为刚才形势危急,某些惜命的情报贩子早就不知道躲到哪个安全角落去了。”
埃利亚斯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轻笑一声摊了摊手:“怎么会呢?作为一个有职业操守的情报贩子,亲眼见证如此……具有历史性意义的场面,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么舍得离开?”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玩味的恶意,“再说了,万一你们哪个真落个……英勇就义的下场,我总得留下来,看看能不能捡到些有价值的‘遗物’不是?比如你那把造型别致的手枪,或者……那盒效果惊人的小药剂。”
塞缪尔对这番半真半假的试探充耳不闻,转身就朝着会场出口的方向走去,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
埃利亚斯却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立刻笑嘻嘻地跟了上去,:“别走那么快嘛,老朋友。做个交易如何?你那盒药剂,卖我几支怎么样?价格好商量。”
“不卖。”塞缪尔的拒绝干脆利落,脚步丝毫未停,甚至加快了几分。
“别那么绝情嘛,”埃利亚斯加快步子,与他并肩而行,语气充满了诱惑,“我知道我现金可能不太充裕,但我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最不缺的就是各地流通的、有价值的情报。我看你似乎对那些……神秘侧的生物特别感兴趣?比如,多瑙河流域最近活跃的血食怪?再比如,法国又开始流行的热沃当野兽传说……诶!等等我啊!”
塞缪尔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远了,将他喋喋不休的声音甩在了身后。
另一边,牙仙缓步走到仍在专心致志检查机器的福葛先生身旁。她望了望塞缪尔和埃利亚斯一前一后消失在人群外的背影,略带笑意地对福葛说:
“看来,他们两位相处得……还挺不错。”
福葛先生闻言,从对爱机的专注中抬起头,花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牙仙在说什么。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两个快要消失的背影,随即恍然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啊……是啊。虽然方式有点特别,但……确实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