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都郡的风沙似乎隔绝了来自东南方向的纷扰,但信息的细流仍通过隐秘的渠道,悄然渗透过边境的山峦。
数日后,萧昱安插的探子送回了关于蜀汉的最新情报,而江淼淼在与白昭月日渐熟稔的交谈中,也零星透露了些许来自兄长那边的消息。
两相印证,一幅蜀汉内部权力倾轧、民生维艰的画卷,在萧昱与白昭月面前缓缓展开。
蜀汉,锦官城内。
与北靖蓟城的森严、西北武都的荒凉不同,锦官城以其独有的绮丽与浮华掩饰着内里的腐烂。
丞相诸葛瞻的府邸夜夜笙歌,与骠骑将军马邈暗中较劲着奢靡;光禄大夫谯周的府上,则时常聚集着益州本土的士族,言语间多是对“北伐虚耗”、“荆州派专权”的不满。
幼主刘璿居于深宫,形同傀儡。朝堂之上,三派势力争斗已趋白热化。诸葛瞻一系把持朝政与蜀锦专营之利,以“克复中原”为名,不断加征赋税,钱粮多用于维持其派系庞大的官僚体系及象征性的军事行动,实则北伐无力,内耗空转。
马邈则掌控部分军权及越嶲铜矿,大量铸造兵器,一半以上却通过隐秘渠道走私至北靖或东吴,换取巨额财富,中饱私囊,致使蜀军装备陈旧,士气低落。
谯周为首的益州本土派,则利用地方权力,阳奉阴违,隐匿田亩人口,对抗中央税赋,并时常借“南中蛮族骚动”为由,向成都施压,索要更多自治权。
在这片权贵醉生梦死、底层苦不堪言的土壤上,一颗种子正在犍为郡悄然萌发。
犍为郡,地处蜀汉南部,毗邻混乱的南中地区,虽非最前线,却也能感受到朝堂争斗的余波及地方豪强的盘剥。
郡内一处不起眼的庄园书房内,灯烛摇曳。
刘琟,这位汉室远支宗亲,此刻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年约十八,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与其年龄不甚相符的沉稳与忧思,衣着朴素,与锦官城内那些纨绔宗室截然不同。
他手中捏着一封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阿澈,”他声音低沉,唤着书房内另一人,“你看看这个。锦官城昨夜又是一场通宵达旦的盛宴,据说耗资堪比千户百姓一年口粮。而犍为这边,昨日又有三个村落因缴纳不起新加的‘防蛮税’,被胥吏逼得弃田逃亡……”
坐在书案后的,正是江澈。他比刘琟年长两岁,气质温文,眼神却透着一股读书人的睿智与洞察。
他是江淼淼的兄长,亦是刘琟自幼一起长大的挚友和如今最信任的谋士。他放下手中的卷册,叹了口气:
“琟兄,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诸葛氏空耗国力,马氏蛀蚀军基,谯氏只顾私利。这蜀汉,从上到下,已是千疮百孔。苦的,永远是黎民百姓。” 江澈的声音平和,却带着沉重的无奈。
刘琟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痛苦与愤怒的火光:“我年少时,随祖父途经战乱之地,亲眼见过易子而食的惨状。祖父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琟儿,若有机会,一定要让蜀地百姓有饭吃、有屋住’……
可如今,我看着这满目疮痍,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蠹虫,我却只能困守在这偏隅之地,无能为力!”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那份深植于心的“护民安境”的初心,此刻被现实的残酷灼烧着。
江澈起身,走到他身边,目光沉静:“琟兄,空有悲悯之心,救不了任何人。权力,才是改变这一切的基石。若无雷霆手段,焉怀菩萨心肠?”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刘琟心上。
刘琟沉默良久,眼中的痛苦渐渐被一种决绝的光芒取代。他走到墙边,手指划过悬挂的蜀汉舆图,最终停留在南部那片标注着“南中”的、色彩斑驳、象征混乱与未完全臣服的区域。
“阿澈,你说得对。”刘琟的声音变得坚定,“等待和抱怨毫无意义。诸葛、马、谯三家忙于内斗,无暇南顾。南中地区名义上归属蜀汉,实则各部族林立,叛乱时起,朝廷统治薄弱,且资源丰富……这或许,正是我们的机会。”
江澈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他早已为此谋划多时:“不错。南中看似混乱,却正因如此,才是积蓄力量的最佳之地。避开锦官城的耳目,在那里,我们可以悄然经营。
首要之务,是联络对现状不满、心怀汉室或有志改变现状的中下层军官、地方豪杰,以及……那些被压迫的部族。”
“具体如何着手?”刘琟问道,目光灼灼。
江澈铺开一张更详细的南中及周边郡县地图,指尖点向几个位置:“我已初步筛选了一些人选。犍为郡的郡尉张嶷,性情刚直,屡受马氏一系排挤,对现状不满,或可争取。
还有南中本地的一些小头人,长期受谯氏和朝廷双重盘剥,怨气深重。我们可以借行商、游学之名,派可靠之人暗中接触,晓之以情,动之以利,许之以未来。”
他顿了顿,看向刘琟,语气凝重:“但琟兄,此举风险极大,一旦泄露,便是万劫不复。而且,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之日。你……可想清楚了?最初的‘护民’之心,可能会在权力的争夺中,逐渐沾染尘埃。”
刘琟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地图上那些代表苦难与希望的地名,最终定格在南中。他仿佛看到了那些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的百姓,也看到了那片土地上潜藏的可能。
“我想清楚了。”刘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若不能执掌权柄,扫清污秽,所谓的‘护民’不过是空谈,是自我安慰的怯懦。
即便前路荆棘遍布,即便初心或将蒙尘,我也要走下去!为了祖父的遗愿,为了这蜀地的万千黎庶,这南中,我刘琟,志在必得!”
烛光下,这对年轻的挚相视而立,一个决心已定,一个谋划已深。一场始于“护民”之心的征程,在蜀汉的南方边郡,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这一切,也必将与远在西北的萧昱、白昭月等人,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