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来电话是想请荣嘉宝去认尸。
丢弃在城郊垃圾场的韩春瑶尸体被发现了,经过半天的调查核实到了她的身份,电话就打到了荣公馆。
“荣叔,跟公安同志说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让他们找韩家人认吧。”
荣嘉宝没接电话,只淡淡说了一句。
认尸?
上一世父亲坠机,弟弟被枪毙,大哥坠楼,嘉音溺水,三婶投缳,若不是自己已经拉着韩家人同归于尽,这一世她就会手刃仇人,现在怎么可能去认尸。
韩春山、韩春瑶,皆是自寻死路,跟他们两人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至于其他人,就看他们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这一晚,荣嘉宝主动要求带着弟弟睡。
第二天一早,荣嘉木虽然顶着两个哭肿的眼泡,但精气神儿却明显好多了。这让担心了一晚上的几个大人把心放回肚里,再也没人提起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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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同样没有睡好的还有沈崇文和沈梁宇。
在沈梁宇的调停下,沈崇文含恨拿出存折让他取了五千块交给沈屹舟。
沈屹舟也很爽快,钱到手后迅速给公安录了口供认同沈崇文的说词,才让他赶在晚饭前回了沈家。
沈崇文在公安局待了一夜,他倒不害怕羁留室的那些街溜子和小偷坏分子,但他强烈的自尊心摧毁了一贯的沉稳持重。
他堂堂一个老革命老干部,外交部的正处级主任,风光体面了半辈子,居然临到老了落到蹲号子的结局,这让他的自尊心无处安放。
沈梁宇把他接出来后,他一路就在谩骂。
从沈梁宇不负责任将他丢在公安局过夜,到沈屹舟悖逆人伦敲诈勒索,总归两个儿子没有一个好的。
沈梁宇只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对父亲的话充耳不闻。
父子俩回到家,见到一派黑灯瞎火锅冷灶凉,沈崇文的火气就更大了。
“江翠花呢?”
“我不知道。”
沈梁宇确实不知道,他在医院威胁过母亲后就一直公安局银行医院几头跑,中午回来取存折时家里就没人。
不过他估计,母亲是被他的话吓到了,跑回乡下找姥姥和二舅消灭证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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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这件事纯属误打误撞。
他有一次去乡下给姥姥送东西,因为下了暴雨就留宿了一夜。那天他跟二舅喝多了酒,刚好碰到有人趁着夜色来找二舅买配种的药。
他一时好奇问为什么要半夜给猪配种,二舅笑的神秘又猥琐,压低了声音说半夜不配猪只配人。
酒上头后还含含糊糊地说,“当年你妈就是从你姥姥那拿的药半夜跟你爸配了,不然你小子就只能生在乡下当个泥腿子,还想托生在城里当干部吃公粮?”
沈梁宇这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娶一个跟他有云泥之别的乡下妇女,也明白为什么父亲对母亲一直都是非打即骂,母亲却仍旧好茶好饭的伺候着他。
原来他们的结合从一开始就带着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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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崇文见自己不过是一夜未归,江翠花就敢反了天,伸手就掀翻了饭桌。
随着一阵搪瓷杯盘落地翻滚咣咣啷啷的响声,半栋楼的人都在往沈家左右两家集结。
沈家的大戏真是看不够啊,每天一场,永不落空!
“江翠花不在,你媳妇儿呢,也不在?”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躲在娘家不回来?怎么,嫌我这个公公给她丢人了?”
“嫌我丢人,有本事就永远别回来!”
沈崇文憋了一路的邪火没处发,连这个素来看中的大儿媳妇也骂上了。
如果昨天他打电话时老大和他媳妇儿都乖乖赶回来,他至于踢那个窝囊废出气吗?没有那一脚,哪至于引来后面这么多事?
蹲了一夜号子,还损失了五千块。
不行,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一定要去找那个畜生把钱要回来。
“老大,去给我烧水,我要洗个澡去去晦气,烧完水就去给你媳妇儿打电话,就说我说的,叫她马上回来。不然——,”
“别不然了,我已经给宋玉英打过电话了。”沈梁宇声音很低沉,听起来情绪并没有什么起伏。
“打过电话了?那她怎么还不回来?”沈崇文诘问。
“回来?回来做什么?还没看够咱们家的滑稽戏吗?”沈梁宇就像被激活的火山突然爆发。
他一想起下午宋玉英在电话里说的话,身体里就充斥着无法宣泄的暴虐之气,恨不得把这个家砸个稀碎,让所有人都从自己面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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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英,爸和小弟的事情都解决了,你下班后带着儿子回来吧,或者我跟你们一起到岳父家住几天。”
“沈梁宇,我不会回去的,你也不要过来。我们离婚吧。”
“玉英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我跟父母已经商量过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在沈家那种地方长大。”
“沈家那种地方?沈家是什么地方?你把话说清楚。”沈梁宇也动了气。
“什么地方还要我明说吗?”
“父亲道貌岸然只知钻营,母亲粗鄙无德污言秽语,你们兄弟俩别的品德我不做判断,但你们面对父亲殴打母亲时,竟然能视若无睹麻木不仁,这样的家庭我敢让我的孩子待吗?”
“那是我妈她自找的,我们小时候也不是没帮她出过头,但她被我爸打惯了也打贱了,根本不要我们管。”
沈梁宇被宋玉英的犀利言辞说得羞愤欲死,但心里又觉得不服气,这样的父母又不是他选的,凭什么他来承担后果。
“沈梁宇,你可以用这一套说辞来说服你自己,让你的冷漠无情显得合情合理。但我不能,我的孩子也不能!”
“今天你父母能为了面子不顾儿子的死活,你也能冷静淡定在他们之间做个事不关己的掮客,明天,后天,我和孩子或许也会沦为你衡量利弊后或抛或留的物件。”
“离婚吧,孩子归我,存款一人一半,不过,要先扣除那份儿只有我一个人交的饭钱。”
“你好好考虑吧!”
宋玉英根本没容他回答就挂了电话,线路里的嘟嘟声却一直在沈梁宇脑子里回响。
不愧是晚报的记者,说得话句句带着刀子,她凭什么说他,明明几天前他们还是水乳交融的恩爱夫妻。
现在仅仅因为家里出了点事儿,就把一切否定掉,连带着污蔑自己的人品。
果然是至亲至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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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家里的滑稽戏?连你也嫌我了是不是?”
沈崇文被沈梁宇突如其来的暴起吓了一跳,之后声音更高了。
“爸,别闹了,宋玉英把咱们家说得一无是处,像刀山火坑一样,她提出要跟我离婚了。”
沈梁宇始终是这个家里最冷静的人,暴怒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离婚?可不是她说离就能离的。
沈崇文被“离婚”这两个字震住了,一时熄了火气。
父子一沉默,“咚咚咚”的叩门声就显得格外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