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风带着凉意,吹得院角的梧桐叶簌簌落。晚饭刚过,张仙凤就从柜子里翻出一摞粗麻绳和碎布片,“啪”地摔在秀梅面前的炕桌上,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秀梅,从今儿个起,别去地里了,在家学做鞋底。”
秀梅正收拾着碗筷,听见这话手顿了顿,抬头看向张仙凤:“娘,地里的玉米还没掰完,我……”
“掰玉米有你哥和宋茜呢,轮不到你操心!”张仙凤打断她,拿起一块碎布片往她手里塞,“刘家新房都快收拾好了,你这未来的媳妇,得懂规矩。我跟你刘婶说了,你给刘家老小都做一双鞋底,老的软和点,年轻的厚实点,让他们看看咱陈家姑娘的手艺,别让人觉得你手笨。”
秀梅攥着粗糙的碎布,指节泛白。她哪里会做鞋底?平时缝缝补补还行,这要纳出成型的鞋底,还得给刘家五六口人做,她连针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对齐。可看着张仙凤瞪得通红的眼,到了嘴边的“不会”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要是敢反驳,迎接她的准是一顿打骂。
张仙凤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应了,又絮絮叨叨叮嘱:“我跟刘婶说好了,五天后就去送,你可别磨蹭!要是做不好,让刘家笑话,我饶不了你!”说完,叉着腰走了,出门时还不忘把堂屋的灯吹灭,只留秀梅屋里一盏油灯——美其名曰“省煤油”,实则是怕她偷懒。
屋里只剩油灯的微光,昏昏暗暗地照在碎布和麻绳上。秀梅拿起针,学着平时宋茜的样子,把碎布片一层层叠好,用线固定。可针太尖,布片又硬,她刚把针戳进去,手指就被扎得一疼,一滴血珠冒了出来,落在白布上,像个小小的红点。
她赶紧把手指含在嘴里,舌尖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夜里很静,能听见院外蟋蟀的叫声,还有宋茜在隔壁屋咳嗽的声音——宋茜这几天累得犯了旧疾,却还得天天下地。秀梅咬了咬唇,重新拿起针,这次更小心了,可刚缝了两针,针又偏了,扎进了另一个手指,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她不敢停,也不能停。张仙凤说了五天后要送,要是做不完,不仅她要挨骂,说不定还会连累宋茜——上次宋茜帮她说话,就被张仙凤罚了一天没吃饭。秀梅把油灯往跟前挪了挪,借着光仔细穿针,碎布片在她手里翻来覆去,针脚歪歪扭扭,可她还是一针一针地缝,每缝一下,手指就被麻绳勒得发紧,之前扎破的小孔渗着血,沾在布上,干了就留下一点褐色的印子。
不知不觉,窗外的月亮爬得老高,油灯里的油烧得只剩小半盏。秀梅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着桌上刚成型的一只鞋底,边缘歪得不成样子,针脚也疏密不一。她心里一阵发慌,怕这样的鞋底送过去,会被刘婶嫌弃,更怕张仙凤的打骂。
“梅梅,还没睡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宋茜的声音。
秀梅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湿意,打开门。宋茜端着一碗热水,见她眼里满是红血丝,手指上全是细小的针孔,心里一酸:“是不是不会做?我来帮你。”
“嫂子,我……”秀梅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话没说完就哽咽了,“娘让我五天给刘家做六双鞋底,我怕做不完,也怕做不好……”
宋茜把热水递给她,拿起桌上的鞋底看了看,坐在炕边教她:“你看,纳鞋底得先把碎布用米糊粘牢,压平了再缝,针脚要匀,这样才结实。来,我教你起针。”
宋茜握着秀梅的手,一点点教她穿针、走线。油灯的光映着两人的脸,秀梅看着宋茜指尖也有的针痕——那是平时给家里人缝衣裳留下的,心里暖烘烘的。她跟着宋茜的动作,慢慢缝着,虽然还是会扎到手,可针脚却比之前整齐多了。
“嫂子,你明天还得下地,要不你先去睡吧,我自己再缝会儿。”秀梅看着宋茜疲惫的脸,小声说。
宋茜摇摇头,帮她理了理乱掉的麻绳:“我陪你一会儿,等你熟悉了我再走。你别熬太晚,伤眼睛。”
两人坐在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缝着鞋底。窗外的风渐渐停了,屋里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还有油灯偶尔爆出的火星声。秀梅看着手指上的小孔,虽然还疼,可心里却没那么慌了——有宋茜陪着,有这盏暖着的油灯,好像再难的事,也能慢慢熬过去。
天快亮时,宋茜帮着秀梅纳好了一双鞋底,才悄悄回了自己屋。秀梅看着桌上成型的鞋底,又看了看自己满是针孔的手指,心里暗暗咬牙:再累再疼,她也要把鞋底做好,不能让张仙凤找到打骂她的理由,更不能让宋茜白帮她。
她重新拿起针,借着熹微的晨光,继续缝着。手指被针扎得越来越麻,可她却没停——她知道,这双鞋底不仅是给刘家的“见面礼”,更是她要熬过的又一道难关,只要熬过去,或许就能离自己想过的日子,近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