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半个月。
教室里，弥漫着一股夏天特有的、混合着青草汁液和孩童汗味的气息。
“铛铛铛——”
“上课了上课了！先生来了！”黑鸡第一个跳起来喊道，他隔壁趴着的二狗慌忙收起怀里几只刚抓来的绿蚂蚱。
草堂另一侧则泾渭分明。胡亥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慢悠悠把垫在嘴边的口水巾收起来；公子高早已挺直腰板，目光灼灼地看向门口；在他身侧，赢元曼小声提醒正紧张地整理衣裙褶皱的赢季曼；赢阴曼则托着腮，手指捻着一片槐树叶，若有所思。蒋闾皱着浓眉，还在思考着如何临门一脚突破到引气入体。
李易从大门走入，稳稳落在讲桌后，带起一股风。
“哟，精神头都挺足嘛！我在那边都能听到你们吵闹的声音了，是不是早上训练的不够？那下午让王老师多给你们加两组越野！！”
“不！！！”
“别啊先生，都快累趴下了！”
……
……
李易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目光扫过底下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最近一段时间孔先生教你们认字明理，你们学的很快。甚好！”
“今天开始，早上增加一节课，由我来给你们上课。”
他从黑板槽里拿出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字“数学”。
“这东西，”李易用木棍敲了敲石板上的字，敲得梆梆响，盖过窗外的蝉，“叫‘字’。认字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记住事，传下去理。但人间事，光靠‘字’来记，记死你！”他拎起一块厚厚的竹简，“就这玩意儿，刻一页能累死个人，还死沉！记一笔账，得用车拉！咱们……咳，咱们聪明人，得有点效率！所以——今日开新课：数学！”
草堂里顿时一片抽气声混杂着茫然的嗡嗡。角落窗棂缝隙外，不知何时凑近了两颗脑袋，一颗梳着儒士高冠，胡子稀疏，此刻正被主人紧张地捻着几根；另一颗鬓发已白，眉头却依旧拧如刀刻，目光如炬盯着里面。
“先生说的这个‘数学’……莫非是‘算’？”孔生捻须的手顿住，压低了嗓子，问旁边的王翦。两人都是“偶遇”路过，却又不约而同在此驻足。
王翦没吭声，只是微微颔首，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常年挂着军旅用的算筹袋。
草堂内。
李易不管外面的窥视，也全然无视底下或好奇或懵懂的眼神，直接在黑板上开始书写。
“看好了！记住这些‘数字’——以后你们写数，就靠它们！”
他手腕灵活，画出了一列符号：`0, 1, 2, 3, 4, 5, 6, 7, 8, 9` 然后在数字的下方写出了对应的小篆字。
“‘数字’？”蒋闾探着脑袋，小声嘟囔，看着李易画出的十个“蝌蚪”，满头雾水。
“先生，这弯弯曲曲的是何物？比文字还难认！”胡亥憋不住喊道，他实在看不出那“0”和个圈圈有什么区别。
李易咧嘴一笑：“这叫数字！记数专用。从今天起，咱们庄子里凡是用‘数’的地方，不准再用麻烦的汉字！都给我用这个！”他手指“123”：“想想看，记你黑鸡家今日下了多少鸡蛋，‘三’，一个字。用这个数字，一笔‘3’就够了！省事吧？”
“嘿！真的诶！”黑鸡眼睛一亮，他家真养了鸡，天天数蛋是苦差事。
李易趁热打铁，拿起手边几个泥捏的粗糙小方块和几根小木棍：“数，是什么？是‘多少’！来，分肉！假设这泥块是肉，一人一块，公平吧？这叫‘等量’。二狗，你来。”李易把一块泥“肉”推给最前排的二狗。
二狗懵懂接过。
“再分一块，给黑鸡。”黑鸡拿到了。
“现在你俩手里有‘肉’，我手里没了。”李易摊开空空的手，“这就叫‘分完’，‘肉’的数没了，是‘无’，记作‘0’。”他点了点纸上的“0”。
“那……要是我只给二狗一块，黑鸡一块，但先生自己藏起一块呢？”赢阴曼突然开口，声音清凌凌的。
满堂皆静，连窗外的孔生和王翦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嘿！阴曼问得好！”李易毫不意外，反而笑了，用手指比划着，“假设我偷偷藏起一块肉，结果是什么？分肉的时候，该分的肉少了。
这就该用‘加减’来说了！咱俩本有‘三’块肉，”他写下“3”，“我分出去‘两’块，”他在旁边写下“-2”，“剩下就是我的，为‘一’，对不对？这就是‘3-2=1’！简单明了！比你们竹简上刻‘三减其二余一’是不是快十倍？”
他用那些“数字”和简单的加减符号，写出了算式。
王翦的鹰眼骤然眯起，手指在木窗框上无意识地划拉。他带军多年，粮草调度、人马清点，哪一样能离开“数”？算筹复杂易错，耗时费力。李易写在黑板的东西，简直是……兵器！杀人不见血却极其致命的那种效率武器！
孔生则捻断了一根胡子，死死盯着那几个简单符号替代复杂汉字的组合。统一！极简！这种表达方式背后透出的是一种恐怖的理念秩序。
“加减，不过是兄弟伙玩耍。”李易的节奏极快，仿佛生怕孩子们走神，“再看看这个——假设我们庄子要出兵剿匪！”他故意看向王离，这小子顿时挺直了腰板，眼睛放光。
“我派出一伍！”李易把五根小木棍并排一放，“一伍五人。派出三伍去打……”他数出十五根木棍堆在一起，摆出“5”和“3”，“三伍多少人？这要是用加，‘5’加‘5’加‘5’……”他故意做了个手指掰不过来的夸张姿态，“累死人！聪明如我，直接‘五’和‘三’拉个勾！”他在纸上写下“5 x 3 =”，“这叫‘乘’，就是把‘五’连续加‘三’次！等于‘十五’！快不快？爽不爽？”
王离盯着那堆木棍，又看看纸上那个神秘的“x”，似懂非懂，但眼中少了些之前的苦大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