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挥之不去,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计算着沉默而沉重的时间。林秋闭着眼,却能感觉到父母焦灼、悲伤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他们似乎在等待一个说法,一个公道,一个能让他们理解这飞来横祸的解释。
脚步声在走廊外由远及近,停在了病房门口。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
林秋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他能感觉到父母立刻站了起来,空气中弥漫开一种紧张而又带着卑微期待的气氛。
来的人不少。校长、德育主任、班主任李老师,还有……王大壮的父母。王大壮低着头,跟在他父母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躲闪,却看不到多少真正的恐惧或愧疚。
病房瞬间显得拥挤起来。校领导们脸色凝重,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而王大壮的父母,尤其是他的母亲,一进门目光就快速扫过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林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一种略显浮夸的、混合着歉意和为难的表情。他的父亲则身材微胖,脸上带着生意人常见的圆滑,眼神在病房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林秋父母身上。
“林秋家长,真是……唉,太对不住了!”王大壮的母亲抢先开口,声音尖细,带着刻意的懊恼,“我们家这孩子,太皮了!真是无法无天!回去我们一定狠狠教训他!”她边说,边用力拽了王大壮一把,“还不快给林秋同学道歉!”
王大壮被拽得一个趔趄,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嘴巴嚅动了两下,声音含糊得像含了口水:“……对不起。”
这道歉,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林秋的母亲眼圈又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校长抬手示意打断。
校长清了清嗓子,语气沉稳,带着官方的调和意味:“林秋家长,王先生,王太太,发生这样的事情,学校非常痛心,也负有不可推卸的管理责任。今天我们来,一是看望林秋同学,希望他早日康复;二来,也是想把事情了解清楚,妥善处理。”
德育主任在一旁点头附和。
王大壮的父亲这时往前站了一步,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开始打圆场:“校长,主任,李老师,还有林秋家长,消消气,都消消气。你看这……唉,说起来真是丢人!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没轻没重的,谁能想到会搞成这样?”
“打打闹闹?”林秋的父亲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因压抑着怒火而颤抖,指着病床上儿子缠着胸带、伤痕累累的身体,“这叫打闹?这是往死里打!我儿子肋骨都断了!”
王大壮的母亲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种“你小题大做”的埋怨:“哎呦,林秋爸爸,您这话说的就严重了。孩子们才多大?十一二岁,懂什么呀?就是闹着玩没个分寸而已。我们家大壮是浑了点,但本质不坏的呀!平时也就是活泼好动……”
“活泼好动就能把人打成这样?”林秋母亲声音带着哭腔反驳。
“是是是,这次是我们家大壮过分了,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王大壮父亲赶紧把话头接回去,姿态放低,语气却开始偷换概念,“小孩子嘛,下手不知轻重,冲动!我们做家长的,没教育好,我们有责任!医药费、营养费,我们全出!绝对负责到底!”
他绝口不提“霸凌”,只强调“孩子小”、“不懂事”、“打闹没轻重”,试图将一场恶劣的暴力事件,轻描淡写地定义为一次意外的、双方都有责任的“过失”。
班主任李老师在一旁,表情有些尴尬,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说了句:“王大壮,你这次真的太不像话了……”
校长看着双方家长,尤其是看到林秋父母那悲愤却又在对方“负责医药费”的承诺下显得有些无助的样子,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林秋同学的身体。关于后续的处理,学校一定会根据校规校纪,对王大壮同学进行严肃批评教育,并给予相应的处分。目前,还是先以孩子的健康为重。”
这番话,听起来公正,实则将“霸凌”模糊为“违反校纪”,将“刑事伤害”的可能性消解在校内“批评教育”的范畴内。所谓的“严肃处理”和“处分”,在对方家长“负责医药费”的承诺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王大壮自始至终低着头,偶尔抬眼偷偷瞄一下林秋,眼神里没有歉意,只有一丝事情闹大后的烦躁和对自己可能受处分的担忧。
林秋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听着这场围绕他展开的、充满算计与推诿的“谈判”。那些“孩子小”、“不懂事”、“打闹”的字眼,像一把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他期待的愤怒指责、深刻忏悔、公正裁决,一样都没有出现。有的只是对方家长轻飘飘的道歉和急于用钱摆平的态度,以及校方和稀泥式的“调解”。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空洞地看向雪白的天花板。耳边大人们的争论声、道歉声、安抚声,渐渐变得模糊、遥远。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对这场“审判”抱有任何期望。
他明白了,在这里,不会有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