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那句带着恳求的“别再打架了”,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林秋心上最不设防的地方,带来一阵细微而酸楚的颤栗。他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的光晕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类似洗衣粉的干净气息。
他当然对苏婉有好感。那种感觉,像阴冷地窖里偶然从缝隙透进的一缕阳光,微弱,却真实地带来过温暖。是整个灰暗压抑的初中生活里,唯一不带任何杂质、不掺杂欺凌或畏惧的善意。他享受这份关心,甚至可以说是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微光。当她递来创可贴,当她露出担忧的眼神,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不再只是一个被贴上“疯狗”标签的怪物,而是一个会被人在意的、活生生的人。
但正是这份好感,让他更加无法回应她的请求。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小臂上那道刺眼的红痕,边缘还有些红肿。这伤不算什么,比起车棚里那会儿,简直是挠痒痒。可它提醒着他,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告诉老师?他小学时就试过了,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报复和老师“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和稀泥。讲道理?王大壮那伙人听得懂道理吗?苏婉生活在阳光普照的温室里,她不会明白,有些角落,阳光永远照不进去,那里只信奉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暴力,是他唯一的盔甲。
是这身沾满污秽和血渍的盔甲,让他从任人宰割的“林妹妹”,变成了让人不敢轻易招惹的“疯狗林”。是这身盔甲,守住了爷爷的遗物,打退了校外的混混,甚至让王大壮那伙人暂时收敛了气焰。脱下这身盔甲?就等于剥掉一层皮,露出下面鲜血淋漓、软弱可欺的血肉之躯,重新变回那个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可怜虫。
他做不到。
教室里的同学渐渐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孤零零地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慢慢收拾好书包,动作有些迟缓。肋骨旧伤处还在隐隐作痛,那是盔甲的代价。
走出教室,走廊空无一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小方块。是苏婉之前塞给他的那张创可贴,他还留着,用干净的手帕包着,一直没舍得用。他拿出来,卡通小熊的笑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
这创可贴,治不好他心里的伤,也挡不住外面的拳头。但它代表着一份与他如今身处的世界格格不入的洁净和温暖。是他想靠近,却又不敢,也不能靠近的东西。
他将创可贴紧紧攥在手心,棱角硌着皮肤。他享受苏婉的关心,贪恋那点温暖,但这就像寒冬里靠近火堆的流浪汉,明知温暖,却知道自己一身寒气会玷污了那火焰,甚至可能被灼伤。他不能把她拖进自己的泥潭。
远处传来学生们的笑闹声,他们三三两两,讨论着周末的计划,洋溢着青春该有的轻松。那些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进林秋的耳朵里,遥远而不真实。他的世界,只剩下脚步声在空荡走廊里的回响,以及内心深处冰与火的撕扯。
他走到楼梯口的垃圾桶旁,停顿了一下。手里那张创可贴,像有千斤重。最终,他没有扔,而是又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口袋最里层。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了肋骨的伤。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那点软肋,他得藏好。这身盔甲,他还不能脱。
至少,现在不能。
他走下楼梯,身影融入暮色,像一匹独自走向荒野的孤狼。身后教室的灯光温暖,却已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