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北江二中初一(七)班,表面平静,水下却暗流汹涌。
林秋和张浩周一都没有来上课。请假理由是“重感冒”。但班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目光扫过那两个空着的座位时,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畏惧、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王大壮、李亮、孙亮那伙人异常安静,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课间都缩在座位上,眼神躲闪,尤其是看到彼此脸上尚未消退的惊惶时。
真正的波澜,在学校围墙之外,在那片阳光照射不到的灰色地带,正悄然扩散。
周二傍晚,城西一家烟雾缭绕、灯光昏暗的无名台球厅里。几个穿着流气、手臂有纹身的社会青年正围着台球桌叼着烟打球,污言秽语不断。
一个瘦得像麻杆、额角有疤的黄毛急匆匆跑进来,凑到为首一个穿着紧身黑背心、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的壮汉耳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和惊惧:
“龙哥!出事了!大新闻!”
“有屁快放!”被称作龙哥的壮汉正俯身瞄准,不耐烦地骂道。
“是黑皮!就跟着刀疤刘混的那个黑皮!栽了!栽大发了!”黄毛声音发颤。
“嗯?”龙哥手一抖,白球打滑,他直起身,皱起眉,“黑皮?那傻逼又惹谁了?进局子了?”
“比进局子还惨!”黄毛咽了口唾沫,“让人给废了!大腿上挨了一下狠的,听说筋差点断了,流了一地血,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没半个月下不了床!”
龙哥挑了挑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谁干的?刀疤刘的人?还是东街那帮小子?”
“都不是!”黄毛猛摇头,声音更低了,“说出来您都不信!是俩初中生!北江二中的!”
台球厅瞬间安静了一下,连旁边打球的人都停了下来,诧异地看过来。
“放你妈的屁!”龙哥愣了一下,随即笑骂,一脚踹在黄毛屁股上,“初中生?你他妈梦游呢?”
“千真万确!龙哥!”黄毛捂着屁股,急赤白脸地辩解,“我表弟就在二中旁边混,他亲眼所见!就上周五放学后,在老轴承厂那片废墟!黑皮带了好几个人,堵那俩初中生,结果……结果让人家反杀了!黑皮被一根钢管捅穿了大腿!跟他去的那几个也挂彩不轻!”
“钢管?初中生?”龙哥收起笑容,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叫什么?哪条道上的?”
“没道上的!就是普通学生!”黄毛赶紧说,“一个叫林秋,外号‘疯狗’,另一个叫张浩,外号‘猴子’!就这俩名儿!现在那边都传疯了!”
“疯狗……猴子……”龙哥眯起眼,咀嚼着这两个陌生的绰号,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台球桌边,“黑皮虽然是个怂包软蛋,但好歹也是混了几年街面的,带着人能让俩初中崽仔放倒?还伤这么重?”
“邪门就邪门在这儿!”黄毛压着嗓子,“听说那个叫‘疯狗’林秋的,下手黑得没边儿!完全不要命!黑皮的砍刀都没唬住他,反而被他近身一口咬脖子上,接着一钢管就给撂倒了!那个‘猴子’张浩也滑溜得很,下手贼狠!”
台球厅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劣质音响播放的嘈杂音乐。几个混混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妈的……现在的小逼崽子,都这么生性了?”旁边一个光头咂咂嘴。
龙哥沉默片刻,冷哼一声:“黑皮这脸丢到姥姥家了!以后别想在城西这片抬头!刀疤刘估计也气得够呛。”
“龙哥,那咱们……”黄毛试探着问。
“关我们屁事!”龙哥摆摆手,重新拿起球杆,但眼神里多了一丝玩味,“不过……‘疯狗林’,‘猴子浩’?呵呵,有意思。这俩名号,算是在这儿挂上号了。告诉底下小的们,以后在二中附近晃悠,招子放亮点,别他妈没事去招惹这两个小阎王。”
类似的情景,在城西几个混混常聚集的录像厅、游戏机室、大排档角落悄然发生着。“黑皮被俩初中生废了”的消息,像一股暗流,在特定的圈子里迅速传播、发酵。版本越来越夸张,有人说林秋三头六臂,有人说张浩会飞檐走壁,但核心信息一致:北江二中有两个不能惹的狠角色,一个叫“疯狗”,一个叫“猴子”,下手极黑,连社会上的混混都敢往死里整。
这些传言暂时还只在黑暗世界的底层边缘流传,尚未波及到正常的校园生活。但对于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来说,“林秋”和“张浩”这两个名字,已经从一个普通中学生的符号,变成了带着血腥气和危险警告的标签。
周三上午,林秋和张浩终于来上课了。两人都穿着长袖校服,遮掩着下面的绷带。林秋脸色苍白,左臂动作有些僵硬,安静地坐在角落。张浩则显得有些烦躁,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对投来的目光报以凶狠的回瞪。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像两颗投入污水潭的石子,在另一个他们从未真正接触过的、更黑暗的世界里,激起了不大不小、却足够引人注目的涟漪。这涟漪意味着什么,是福是祸,无人知晓。但一种无形的、来自社会阴暗面的注视,已经如同蛛网般,悄然笼罩了他们尚显稚嫩的身影。
课间,苏婉抱着一摞作业本经过林秋的座位,脚步微微停顿,目光担忧地落在他遮掩的左臂和苍白的脸上,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低头快步走开了。
林秋感受到了那道目光,却没有抬头。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场血战的真实。而一种比伤口更深的、对未知未来的寒意,正悄然沁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