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电房里,空气湿冷,弥漫着雨后的潮气和挥之不去的铁锈味。林秋推门进来时,头发和肩膀还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积灰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斑点。他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从河堤带回来的迷茫和疲惫,左臂的绷带边缘被雨水浸湿,颜色变深。
张浩正蹲在角落里,用一块磨刀石打磨一根半米长的空心镀锌水管,刺耳的“刺啦刺啦”声在封闭空间里回荡。他听到门响,头也没抬,只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去哪了?这么湿。”张浩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惯有的不耐烦。
“河边。”林秋低声回答,走到自己常坐的破轮胎旁,脱下湿透的校服外套,拧了拧水,搭在一旁锈蚀的铁架上。他动作有些迟缓,心事重重。
张浩停下磨刀石,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林秋苍白的脸和那双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他皱了皱眉,把水管往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响。
“操!又他妈一副死人脸!”张浩站起身,走到林秋面前,叉着腰,“咋了?被雨淋傻了?还是又琢磨你那点破事?”
林秋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雨水让指尖的皮肤有些发皱。
张浩最烦他这副闷葫芦样,火气蹭地上来了:“是不是又去想苏婉了?还是觉得咱们现在这样不对?窝囊?憋屈?”他语气冲得很,“我告诉你,书呆子!少给老子来这套伤春悲秋!”
林秋终于抬起眼,看向张浩,声音有些沙哑:“浩子,我们……这么下去,到底图什么?”
“图什么?”张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指着林秋,又指指自己,“图活着!图不被人当狗一样踩!图不用天天提心吊胆怕人抢你饭钱砸你东西!这他妈还不够?!”
他逼近一步,眼神灼灼地盯着林秋:“你以为我们有的选吗?从你他妈一砖头把王大壮开瓢那天起,从咱俩把黑皮捅进医院那天起,就没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懂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林秋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神晃动。
“对!没回头路了!”张浩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混不吝的狠劲,“外面多少人盯着咱们?刀疤强那杂种的话你不是没听见?多少怂包等着看咱们笑话?多少赵强那样的墙头草随时想反咬一口?咱们现在松口气,露点怯,明天就有人敢把刀架咱们脖子上!”
他一把抓起地上那根磨得发亮的水管,用力挥舞了一下,带起呼呼的风声:“觉得现在憋屈?没钱?被人怕也被人瞧不起?我告诉你,这他妈就是咱们的命!不想更憋屈,不想死得更难看,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张浩把水管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只能更强!更狠!把敢伸爪子的全剁了!把地盘守住了!把该拿的拿到手!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咱们现在这点东西!才能活下去!活得像个人样!”
他喘着粗气,胸口起伏,眼神像头被逼到绝境的狼:“纯真?友谊?爱情?那都是屁!是咱们这种人能碰的东西吗?早他妈在车棚那天就烧没了!现在想这些,就是找死!”
林秋沉默地听着,张浩的话像粗糙的砂纸,狠狠打磨着他心里那些不切实际的软弱和彷徨。虽然刺耳,却带着血淋淋的真实。
“浩子,”林秋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只是觉得……有点累。”
“累?”张浩哼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强硬,“谁他妈不累?我胸口这伤还没好利索呢!但累能当饭吃?能吓跑刀疤强?能让你不流血?”
他走到林秋面前,拍了拍他那条受伤的左臂,力道不轻,疼得林秋蹙了下眉:“疼吧?疼就记住!这世道,弱者连喊疼的资格都没有!咱们没爹可拼,没路可退,除了靠自己这双手,这条烂命,还能靠什么?”
“迷茫?后悔?”张浩咧嘴,露出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笑,“省省吧,书呆子。箭射出去了,就别看弓。往前看,活下去,才是正经。”
说完,他不再看林秋,弯腰捡起水管,又蹲回角落,继续那刺耳的打磨工作。“刺啦——刺啦——”的声音,像某种冷酷的宣言,碾碎了最后一丝犹豫的空气。
林秋站在原地,雨水冰冷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皮肤上,但心底那片迷茫的冻土,却被张浩这番粗粝而现实的话,砸开了一道裂缝。
是的,开弓没有回头箭。
从血溅车棚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就已经偏离了平凡的轨道,驶入了这片黑暗丛林。在这里,没有对错,只有强弱;没有退路,只有前行。
保护自己拥有的一切?他们拥有的,不过是用鲜血和伤痛换来的、岌岌可危的立足之地。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失去。
他缓缓握紧了右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付出的代价。
眼神中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坚定。
既然无路可退,那就只能……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