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白日里的喧嚣和躁动,如同退潮的海水,终于从北江华南高中的校园里缓缓消散。宿舍楼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不知名的夏虫,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为这寂静的夜添上几分生动的底色。
315宿舍里,熄灯铃早已响过。黑暗笼罩着四方空间,只有窗外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床铺和桌椅模糊的轮廓。
陈硕的床铺传来轻微而均匀的鼾声,偶尔夹杂着几句模糊不清的梦呓,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张浩的呼吸声则沉重一些,偶尔翻个身,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似乎睡得很沉,白天的兴奋和那点小冲突并未影响他的睡眠。
李哲的床铺最为安静,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仿佛他整个人已经融入了黑暗之中,只有极其细微的呼吸声证明着他的存在。
林秋平躺在下铺,眼睛睁着,定定地望着上方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天花板。他没有睡意,大脑异常清醒,白天的种种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
气派的校门,拥挤的公告栏,严厉的班主任王月娥,形形色色的新同学,热情憨厚的陈硕,沉稳莫测的李哲,还有……隔壁11班那两张令人厌烦的面孔。
当张浩在厕所撞见赵强,当王大壮在楼道里与他对视那一刻对方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这些细节,像锋利的碎片,一点点拼凑出高中生活最初的轮廓。
他知道,平静只是表象。初中那场漫长而屈辱的噩梦,虽然以他的疯狂反抗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但遗留下来的毒刺,并未真正拔除。它们只是跟着他,一起进入了这个名为高中的新舞台。
在黑暗中,林秋缓缓抬起右手,举到眼前。五指张开,视线仿佛能穿透这浓稠的黑暗,看到那本并不存在于此地的、印着风景图案的旧笔记本和那支充满珍贵回忆的钢笔。
那是爷爷留给他的遗物,也是他内心深处最黑暗秘密的载体。
在旁人看来,那或许只是一本普通的、甚至有些幼稚的笔记本。但只有林秋自己知道,在那空白的扉页和后续的许多页面上,用一种特殊的、需要特定光线或试剂才能显现的隐形墨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份屈辱,一次伤害,一道刻在他成长轨迹上的伤疤。有些名字旁边,还简单地标注了时间、地点和事件。那是他无数个被欺凌后无法入眠的夜晚,躲在被窝里,趴在书桌上,借着微弱的台灯,用那支作为遗物、内藏玄机的钢笔,一笔一划写下的。
那是他的“复仇名单”。是他支撑自己不要彻底崩溃的精神支柱,也是他内心黑暗面滋生的温床。
而此刻,在脑海中的那份名单上,有一个名字被无形的力量加粗、放大,清晰地凸显出来——王大壮。
这个名字,几乎贯穿了他整个灰暗的小学和初中时代。他是带头者,是最嚣张的施暴者,也是额角那道疤痕的“赠予者”。虽然那道疤已经很淡,但每次看到,都会提醒林秋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王大壮……”
林秋在心底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味,那是记忆深处属于他自己的血的味道。初中那次车棚下的绝地反击,只是收了一点利息,远未到连本带利清算的时候。
高中了。
这是一个新的起点,对于王大壮之流是如此,对于他林秋,更是如此。这里规则更复杂,对手可能更多,但同样,机会也更多。他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只能靠一时血勇搏命的可怜虫了。他有了一起爬墙的兄弟张浩,有了看似可以结交的新室友,有了更广阔的空间去周旋。
“该慢慢清算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不再是初中时那种同归于尽的疯狂,而是一种更加冷静、更加耐心、也更加彻底的清算。
他要让王大壮,让名单上的每一个人,都为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不是简单的皮肉之苦,那太便宜他们了。他要的是摧毁他们最在意的东西——可能是虚伪的尊严,可能是赖以嚣张的依靠,可能是看似光明的前途——让他们也尝尝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恐惧。
就像猫捉老鼠,不再急于一口咬死,而是要慢慢地玩弄,看着猎物在绝望中挣扎,最终精疲力尽,彻底崩溃。
林秋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决绝。
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闭上眼睛。
名单上的名字如同鬼火般在脑海中闪烁,然后渐渐隐去。他知道,复仇之路漫长,需要耐心,需要智慧,更需要力量。而现在,第一步,就是在这个新的环境里,先站稳脚跟,积蓄力量。
黑夜,是蛰伏,也是酝酿。
对林秋而言,高中三年的漫长夜晚,将不再仅仅是休息的时间,更是他默默打磨獠牙、审视猎物、规划猎杀路径的战场。
清算,从踏入华南高中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悄然开始了。只是这一次,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将由他来重新定义。
窗外,虫鸣依旧。宿舍内,少年的呼吸声交织。而在这一片祥和的寂静之下,一场始于黑暗中的无声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