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痘试验大获成功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虽未刻意宣扬，却依旧以惊人的速度在北疆军中流传开来。尽管细节被严格保密，但“苏医师以古法为人接种，令人得免虏疮之患，且无一伤亡”的核心信息，已足够震撼。
虏疮，在这个时代是堪比战争的无情收割者。一旦爆发，往往整营整屯地减员，死亡率极高，且无药可医，只能听天由命。如今，竟有法可防？且是由那位早已名声在外的“神医”苏澈所创？
一时间，苏澈的名字在北疆军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之前或许还有人对他的年轻、他的罪奴出身、他的“旁门左道”心存疑虑，此刻也大多转化为由衷的敬佩和信赖。底层军士们谈论他时，眼神炽热，仿佛他是能带来生机的活菩萨。各级将领也对他刮目相看，态度愈发客气尊重。
王爷的赏赐也如期而至，丰厚得令人咋舌。金银绸缎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他被正式授予了“督医参军”之职（虽仍是虚衔，但地位超然），有权参与军中医务相关议事的权力大大增加，并可调动更多资源。两名助手和那五名被赦免的死囚也各有封赏，彻底成了苏澈的忠实班底。
苏澈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盛名和厚赏冲昏头脑。他深知这一切都建立在“有用”的基础上，且人痘之法距离真正推广还远得很。他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伤兵营和试验田里，继续完善人痘技术，同时大力推进他的改革。
有了王爷的明确支持和成功的背书，他的《军中医务辑要》编写顺利，许多之前遭遇阻力的措施，如强制洗手、器械沸煮、伤患分区管理等， now 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他甚至开始着手整顿伤兵营的伙食和卫生环境，试图从根源上减少疾病发生。
他还从那次成功的试验中总结优化流程，制定了更严谨的人痘操作规范，开始小范围地培训一批核心医官，为未来的推广做准备。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盛名之下，必招妒恨。暗处的网，也收得更紧。
这日，苏澈正在巡查伤兵营，发现一批新送来的金疮药似乎色泽和气味与往常有些微差异。他立刻警觉，命人封存该批药材，并亲自检验。
经过仔细比对和简易测试，他发现这批药虽然主要成分无误，但其中掺杂了少量不易察觉的、能延缓伤口愈合的草药粉末！用量极其微小，短期内难以察觉，但长期使用，会导致伤口迁延不愈，甚至溃烂！
若非他对此类药材极其熟悉，几乎就被瞒过去了！
“这批药从何而来？”苏澈脸色阴沉，问负责药材入库的医徒。
医徒吓得脸色发白：“是……是从济世堂采购的！按、按往常的渠道和批次来的……”
济世堂！又是济世堂！
苏澈心中怒火升腾，却强行压下。没有确凿证据，直接指向济世堂，对方完全可以推脱是保管不当或批次问题。
他立刻将此事禀报秦风。秦风派人暗中调查，果然发现济世堂负责此次送货的伙计在交货后便“意外”坠马受伤，回乡休养去了，线索再次中断。
对手的行动更加隐蔽和狡猾了，从直接的刺杀，转向了这种难以抓握的阴损手段，旨在慢慢侵蚀他的成果和声誉。
与此同时，关于苏澈的流言蜚语也开始在暗地里悄然传播。
有的说他用人做试验，草菅人命，所谓成功不过是掩盖了真相；有的说他医术诡异，恐是妖术，非正道所为；更隐晦的，则再次翻出他罪奴的出身和来历不明的医术，暗示他可能是敌国细作，用心叵测……
这些流言编造得似模似样，真假掺半，传播渠道隐秘，难以追查源头，却极具杀伤力。虽然暂时未能动摇苏澈在军中的根基，却像毒雾般缓缓弥漫，等待着发酵的时机。
苏澈感受到了这股暗流的恶意，却苦于无法正面反击。他只能更加严格地把控各个环节，亲力亲为，同时让秦风留意流言动向。
这日，王爷突然召见。
并非在书房或大帐，而是在王府后院的演武场边。萧煜一身劲装，刚刚练完箭，额角微汗，气息平稳，显然伤势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他随手将弓箭扔给亲卫，看向苏澈。
“流言之事，本王知道了。”他开门见山，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澈心中一凛：“属下行事不周，惹人非议，请王爷责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萧煜擦着手，目光扫过场中操练的军士，“你如今风头太盛，碍了不少人的眼。京城那边，也不会坐视你在北疆坐大。”
苏澈沉默。王爷看得分明。
“济世堂，暂时动不了。”萧煜继续道，“其根系比你想的更深，与州府、京城乃至……某些隐秘势力都有勾连。贸然动手，打草惊蛇，反受其害。”
苏澈点头：“属下明白。”他想起那本笔记和“墨家遗族”的标记，心中了然。
“不过，也不能任由他们搅风搅雨。”萧煜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们既然喜欢在阴沟里弄鬼，那便让他们忙点别的。”
他看向苏澈：“本王欲在北疆各军镇推广你的《医务辑要》基础篇，并遴选优秀医徒，由你统一培训教授。此事，你可能办好？”
苏澈心中一震！这是要将他的理念和方法推向整个北疆军方！一旦成功，他的影响力将不再局限于黑石城一隅，而是真正扎根于北疆军伍之中！这是巨大的机遇，也是极大的挑战！
“属下必当竭尽全力！”他立刻应道。
“嗯。”萧煜颔首，“此事本王会让秦风协同你办。有什么难处，直接报来。至于流言……待你培训出第一批人手，见到实效，自然不攻自破。”
这是阳谋。用实实在在的功绩和普及开来的好处，去碾压那些阴损的伎俩。同时，也将苏澈更进一步地推向前台，与北疆军的利益更深绑定。
“另外，”萧煜似乎随口提及，“你父亲苏文远的案子，卷宗已送至王府。”
苏澈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父亲的消息！
萧煜看着他瞬间变化的脸色，淡淡道：“卷宗本王看了，漏洞百出，构陷之迹明显。主审官是吏部侍郎林文渊的门生。”
林文渊！果然是他！苏澈死死攥紧了拳，指甲嵌入掌心。
“不过，翻案需时机。”萧煜语气依旧平淡，“林文渊圣眷正浓，且牵扯甚广。若无十足把握，贸然翻案，恐适得其反。”
苏澈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沉声道：“属下明白。谢王爷告知。”
王爷这是在告诉他，线索已有，但报仇雪恨，还需等待，还需他展现出更大的价值。
“去吧。做好你该做的事。”萧煜挥挥手，转身不再看他。
苏澈躬身告退，走出演武场，阳光刺眼。他心中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既有得到父亲案线索的激动，也有面对庞大仇敌的沉重，更有对前路更加清晰的认知。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而挣扎的小医师了。他成了王爷棋盘上越来越重要的棋子，也成了风暴眼中越来越显眼的靶子。
济世堂、林文渊、京城的黑手、神秘的墨家遗族……一张巨大的、错综复杂的网，已然将他笼罩。
而他，不能退缩，只能前行。
他握紧拳，目光投向远方繁忙的伤兵营。
推广培训，培养势力，积累资本……这是他当前最重要的任务。
也是他未来复仇和自保的根基。
暗处的网已然张开，而他，要织就一张更大、更牢固的网，来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