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靖王府的车驾便已候在府门外。萧煜一身亲王朝服,玄衣纁裳,金冠玉带,在黎明前最深邃的黑暗中,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散发着凛冽的寒意。他手中紧握着一份连夜写就的、沉甸甸的密奏,以及那个装着惊天密信和部分证物的黑铁盒。
“王爷,一切小心。”苏澈送至门口,语气中难掩担忧。今日朝堂之上,必是雷霆万钧,腥风血雨。
萧煜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守好太医署,等本王消息。”说罢,转身登车,马车在亲卫的护卫下,碾过寂静的街道,向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苏澈目送车驾消失在街角,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也转身登上了前往太医署的马车。他知道,萧煜在朝堂上面临风暴,而他在太医署,同样不会平静。
果然,他刚踏入太医署大门,就感受到了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压抑气氛。官吏们行色匆匆,眼神躲闪,看到他时更是如同见了鬼魅,纷纷避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慌。
他径直走向典药局,却发现原本应该在此当值的几名吏目和药童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李吏目一人,面色惨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库房门口踱步。
“李吏目,这是怎么了?”苏澈皱眉问道。
李吏目见到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快步上前,声音发颤:“苏、苏御医!您可算来了!出大事了!孙院判……孙院判他今日一早被发现……发现悬梁自尽了!”
什么?!孙文炳自尽了?!
苏澈心中剧震,虽然早有预感对方会狗急跳墙,却没想到动作如此之快,如此决绝!这是弃卒保帅!孙文炳一死,很多线索就断了!
“还有呢?”苏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还、还有王副院判!”李吏目咽了口唾沫,脸上恐惧更甚,“王副院判今日告病没来,但……但刚才宫中来人,直接闯进他府里,将……将他锁拿走了!说是……说是涉及宫中用药舞弊、贪墨公款!另外,西偏院的丙字库……昨夜走了水,烧得……烧得只剩一片白地了!”
苏澈倒吸一口凉气。动作好快!萧煜那边恐怕才刚刚呈上证据,这边毁灭证据、杀人灭口、抓人顶罪的一套组合拳就已经打了出来!对方这是断尾求生,要将所有罪名都扣在已经死无对证的孙文炳和被抓走的王副院判身上!
好狠辣的手段!
“现在太医署由谁主事?”苏澈沉声问道。
“是……是张院使。”李吏目低声道。张院使是太医署的正职院使,平日里不太管事,多是孙文炳把持权柄。
苏澈心念电转。张院使性格较为温和,此刻由他主事,恐怕也是背后势力平衡的结果,意在稳住太医署,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
他正思索着,一名身着东宫内侍服饰的太监,在一名太医署吏员的引领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哪位是苏澈苏御医?”那太监扬着下巴,语气倨傲。
“下官便是。”苏澈拱手。
太监打量了他几眼,从袖中取出一份帖子:“太子殿下闻听太医署变故,心系署务,特命咱家前来。殿下有令,即日起,由苏御医暂领太医署左院判一职,协助张院使处理署内一应事务,尤其是……清查孙文炳、王勉二人贪墨舞弊、玩忽职守之罪证!”
此言一出,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官吏们无不色变!太子竟然直接插手太医署人事,并且将清查“罪证”的重任交给了苏澈!这分明是要借苏澈之手,坐实孙、王二人的罪名,将一切掩盖在“贪墨舞弊”之下,彻底掩盖丙字库和朔风营的真相!同时,也是将苏澈架在火上烤,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苏澈心中冷笑。太子这一手,既想灭口,又想拉拢,还想让他当替罪羊,算盘打得倒是精!如果他接下这个任命,就等于站到了太子一边,并且要亲手帮太子掩盖罪行;如果他不接,就是公然违抗储君命令,立刻就会被打压!
那太监见苏澈沉默,皮笑肉不笑地道:“苏御医,哦不,苏院判,殿下这可是对您青眼有加啊!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殿下的提携之恩!这太医署的烂摊子,可就交给您了!”
他将那份代表着左院判职位的帖子,硬塞到了苏澈手中。
苏澈看着手中这份烫手的山芋,心思急转。直接拒绝,眼下并非明智之举。但若接受,则后患无穷。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惶恐”,躬身道:“臣,苏澈,谢太子殿下信重!然臣年轻识浅,资质愚钝,骤登高位,恐难服众,更恐辜负殿下期望。且孙、王二人案件牵扯甚广,臣人微言轻,实不敢擅专。可否容臣先协助张院使稳定署务,待案情明朗,再行定夺?”
他这番话,看似谦卑推辞,实则绵里藏针。既没有直接拒绝太子的“好意”,留下了转圜余地,又将查案的责任推了出去,强调要“案情明朗”,暗示此事并非简单的贪墨,不能轻易结案,同时抬出了名义上的主官张院使,避免了自己成为焦点。
那太监没想到苏澈如此滑不溜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苏御医,你这是要违抗殿下钧旨?”
“下官不敢!”苏澈态度依旧恭敬,“实在是能力有限,不敢尸位素餐,耽误殿下大事。太医署经此变故,人心惶惶,当下应以稳定为上。查案之事,自有刑部、大理寺秉公处理,下官岂敢越俎代庖?”
他将“刑部、大理寺”抬了出来,暗示此事已非太医署内部事务,太子也不宜过度插手。
那太监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了苏澈一眼,拂袖而去:“哼!咱家定会如实回禀殿下!”
打发走了东宫的人,苏澈并未感到轻松。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波压力。太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七皇子一系在遭遇重创后,也必然会有反扑。
他转向面色惊疑不定的李吏目,沉声道:“李吏目,传我的话,太医署所有官吏,各安其职,不得慌乱,不得私下议论!一切等张院使和朝廷的指令!”
“是……是,苏御医!”李吏目连忙应下,此刻苏澈在他眼中,已然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澈走到典药局库房门口,看着里面依旧堆积如山的账册和药材,目光坚定。风暴已经来临,他无处可退。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太医署这个阵地,等待萧煜在朝堂上的消息,同时……小心应对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
他抬头望向皇宫方向,那里,决定许多人命运的时刻,恐怕正在上演。而太医署这片小小的天地,也已成为风暴眼中,一方至关重要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