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客厅里只亮着两盏灯——沈墨心面前的临摹灯暖黄，映着她笔下未完成的《秋林图》初稿；江寻电脑屏幕的冷蓝，照得他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明显。距离“收藏家”的三天期限，只剩最后两天，可他们连画作的主体轮廓都没定下来。
沈墨心握着狼毫笔，笔尖蘸着调好的墨汁，悬在刚抄好的楮皮纸上迟迟未落。桌角堆着七张废弃的初稿，每张上面都有几处被墨点覆盖的痕迹——她始终不满意“抱石皴”的力度，傅抱石的笔触里藏着“乱中见序”的劲气，下笔时手腕要随呼吸起伏，墨色要在纸上自然晕开，这种“活”的质感，她练了十年才摸到门道。
“你已经对着纸发呆半小时了。”江寻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寂静。他把笔记本电脑推到沈墨心面前，屏幕上是AI生成的笔触模拟图——秋树的枝干用算法拆分出128种皴法角度，墨色的浓淡过渡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连“飞白”的长度都设定了参数范围，“你看，我把傅抱石1943年到1950年的所有秋林题材画作都输入了数据库，算法能自动匹配最接近的笔触风格，打印到纸上就能用，比你手工画快十倍。”
沈墨心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手指轻轻抚过纸面——AI模拟的皴法确实规整，线条的粗细均匀，墨色过渡平滑，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太‘死’了。抱石先生画秋树时，遇到风大的天气，笔触会偏急；心情沉郁时，墨色会更浓。这些情绪里的变化，算法怎么模拟？”她拿起一张废弃的初稿，指着上面一道歪斜的笔触，“你看这道皴，是我昨天听到老宅又被盯梢时画的，墨色偏焦，线条发颤，这是‘慌’的质感。AI能画出‘慌’吗？”
江寻盯着那道歪斜的笔触，沉默了几秒，又点开另一个文件：“情绪可以用参数模拟，比如把墨色浓度的波动范围调大，线条的曲率加入随机变量，就能做出‘不规整’的效果。我们要的是让‘收藏家’相信这是真画，不是让它成为艺术品——他们要的是‘墨印’，不是你的情绪。”
“不是情绪，是灵魂！”沈墨心猛地提高声音，手里的狼毫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真画的每一笔都藏着画家的呼吸，你用参数算出来的，只是线条的堆砌！上次拍卖会上的假画，就是因为笔触太规整，才被我识破的——你现在做的，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江寻的脸涨得通红，他关掉模拟图，靠在椅背上：“区别是我能在两天内做出让他们暂时相信的画，而你连一张完整的初稿都画不出来！”他指着桌角的废弃稿纸，“陆警官刚才发消息说，‘收藏家’已经派人在申江阁库房外徘徊，再拖下去，真画要是丢了，我们之前的所有争执都没有意义！”
“所以就要用敷衍的笔触糊弄他们？”沈墨心把笔摔在砚台上，墨汁溅到了电脑屏幕上，“我父亲当年为了还原一幅董源的画，对着真迹临摹了整整一年，就是为了让每一笔都有‘古意’。你现在连三天都不愿意等，还说要抓‘收藏家’——你根本不懂，对他们来说，假画的‘破绽’就是我们的死穴！”
争吵声惊动了隔壁卧室的陆明轩。他揉着眼睛走进客厅，看到满地的稿纸和两人紧绷的脸色，还有屏幕上未擦干净的墨渍，立刻明白了情况：“你们俩能不能先冷静？刚才技术科传来消息，‘收藏家’的服务器有新动静，他们好像在准备接收假画的交易渠道，我们必须在明天中午前拿出成品，不然交易一旦完成，再想追踪就难了。”
他把一张检测报告放在桌上：“这是昨天你们争论的包浆材料，技术科说，江工程师提议的化学做旧剂，虽然快，但在紫外线照射下会显荧光；沈小姐说的‘物理包浆’，用茶水煮加日晒，至少需要五天——现在的问题是，包浆和笔触，我们都没时间做到完美。”
“物理包浆可以加速。”沈墨心突然开口，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褐色的粉末，“这是我父亲留下的‘老茶末’，用三十年的普洱饼磨的，煮水时加一点，能模拟出十年的日晒效果。虽然比不上自然包浆，但至少不会显荧光，‘收藏家’的紫外线灯照不出来。”
江寻看着陶罐里的茶末，皱了皱眉：“就算包浆能加速，笔触还是问题——你手工画，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完成，赶不上交易时间。”
“我有个办法。”陆明轩突然说，“沈小姐先画核心的秋树部分，用你的手工笔触；江工程师用AI生成背景的山石和云雾，把笔触参数调得‘乱’一点，再让沈小姐手动修改细节。这样既能保证关键部分的质感，又能节省时间，包浆就用沈小姐的老茶末加速——这是目前唯一能兼顾质量和效率的办法。”
沈墨心和江寻对视一眼，都没说话。这是他们见面以来，第一次有了折中的可能，但谁都不愿意先松口——沈墨心担心AI背景会破坏整体的“古意”，江寻则担心手工修改会打乱算法的逻辑。
时钟又走了一格，凌晨四点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沈墨心捡起地上的狼毫笔，在砚台上重新蘸了墨；江寻打开电脑，调出了背景的AI生成界面。他们都没说“同意”，但手上的动作，已经默认了这个折中的方案。
只是没人注意到，江寻在调整背景参数时，悄悄把“笔触随机变量”调大了5%，比沈墨心要求的“乱”多了一点；而沈墨心在磨墨时，故意加了半勺清水，让墨色比平时淡了一些——他们的妥协里，还藏着各自的坚持，这场“水火不容”的合作，就算开始了，也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