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来的,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色发白、提着药箱的小太监。
在帝王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几人战战兢兢地跪地行礼,随即在福安的示意下,匆忙起身来到床榻边,开始为婉嫔诊治。
室内一时间只剩下太医低声询问。云曦压抑着小小的抽泣声,她依旧紧紧攥着娘亲的手,仿佛这样就能传递力量。
大眼睛一眨不眨,小脸上满是紧张和期盼。
殷玄依旧站在门口,没有靠近。他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明黄色的龙袍在这破败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天神误入凡尘泥淖。
他的目光掠过太医忙碌的身影,落在婉嫔那张苍白憔悴、依稀能辨出昔日清丽轮廓的脸上,最后,定格在床边那个小小的、单薄的背影上。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如同细微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渗入殷玄冰封的心湖。
不是怜惜,不是愧疚,更像是一种……被强行拉入某种他不熟悉的情绪中,不适与烦躁,其中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滞。
他习惯于掌控一切,生杀予夺,朝堂风云,皆在他翻手之间。
可眼前这病弱的妇人,这哭哭啼啼、自称是他血脉的小东西,却像一团不受控制的乱麻,硬塞进了他秩序井然的世界。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终于,太医初步诊断完毕,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小心翼翼地跪行到殷玄面前,声音发颤地回禀:
“启禀皇上,婉嫔娘娘此乃积郁成疾,外加风寒入体,久未医治,导致病情沉重,邪热壅肺……若再晚上一两天,只怕……只怕……”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
云曦虽然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术语,但“病情沉重”、“再晚上一两天”这几个字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她心上。
她猛地转过头,泪眼汪汪地看向殷玄,无声地祈求。
殷玄眉头蹙紧,声音冷硬:“可能治?”
“能治,能治!”太医连忙磕头,“只是需用猛药,好生将养,且需时日……”
“那就治。”殷玄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用最好的药。
需要什么,去太医院支取,报与福安知晓。”
“是,是!微臣遵旨!”太医如蒙大赦,赶紧退下去开方煎药。
听到爹爹明确下令救治,云曦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
巨大的情绪起伏和之前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她小小的身体晃了晃,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又饿又累。
她下意识地松开了婉嫔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想走向门口那个此刻在她眼中如同山岳般可靠的“爹爹”,可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差点软倒在地。
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她的殷玄,几乎是身体快于思考,在那小身子歪倒的瞬间,长臂一伸,精准地……拎住了她的后衣领。
像拎一只不小心溜出门、差点走丢的小猫崽。
云曦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提溜得双脚离地,懵了一下,随即委屈地瘪瘪嘴,悬在半空中的小短腿无力地蹬了蹬。
殷玄也愣住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伸手,更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
手感很轻,几乎没什么分量,那细弱的脖子仿佛他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想把她放下,又觉得直接丢在地上似乎不太对。
就在这时,被拎着的云曦却顺势转过身,伸出小胳膊,自然地环住了他的脖颈,把小脑袋耷拉在他宽阔坚实的肩膀上,带着浓重的、疲惫的鼻音,软软地嘟囔了一句:“爹爹……曦曦好饿……也好困……”
温热的、带着奶味和泪痕的小脸贴在他颈侧的皮肤上,软乎乎的小身体完全依赖地靠进他怀里。
殷玄浑身瞬间僵硬,如同被点了穴道。
他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即便是皇子公主,自有乳母嬷嬷照料,何曾需要他亲自抱持?
更何况是这般……毫无间隙的依偎。
他想把她扯下来,丢给旁边的宫女。
可那小家伙似乎真的累极了,说完那句话,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竟然……就这么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小小的、规律的鼻息拂过他的颈窝,带来一阵阵微痒。
殷玄僵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怀里的小东西软得像一团棉花,热得像一个小火炉,与他周身冰冷的气息形成鲜明对比。
他垂眸,能看到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睡得毫无防备。
福安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心里又是惊骇又是莫名地想笑。他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何曾见过这等景象?
他连忙示意旁边的宫女上前,低声道:“皇上,让奴婢来抱着小主子吧?”
殷玄几乎是下意识地,手臂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些,避开了宫女伸过来的手。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动作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觉得交接麻烦,或许是……那点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怕惊醒这睡着后显得格外乖巧的小麻烦的念头。
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目前的状况,然后抱着怀里突然多出来的“小挂件”,转身朝室外走去。
脚步依旧沉稳,但若细看,那步伐似乎比平时略微……僵硬了那么一丝丝。
就在他迈过门槛,走到院中,准备吩咐摆驾回宫时,脚下似乎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或者是被什么小石子硌了一下,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个趔趄!
虽然他以极强的核心力量瞬间稳住,几乎看不出异样,但那一瞬间的失衡,对于武功高强、下盘极稳的殷玄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跟在他身后的福安和侍卫们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连忙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殷玄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依旧睡得香甜、对此毫无所觉的小团子,再看看自己刚才踩过的地方,眸色深沉。
真是……见了鬼了。
他定了定神,不再停留,抱着怀里温热的小负担,大步流星地朝着冷宫外走去,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强行镇定的味道。
而始作俑者云曦,只是在睡梦中咂了咂小嘴,仿佛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将小脑袋在他肩头蹭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完全不知道她这位暴君爹爹,刚刚经历了怎样一次堪称“惊险”的……脚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