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夜。京城本该是万家灯火，爆竹声声，辞旧迎新。然而，今年的除夕，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沉寂与压抑之中。风雪未停，寒意刺骨。
明府内，更是感受不到丝毫年节的气氛。大门依旧被铁链紧锁，锦衣卫的岗哨比平日更加森严。府中下人被拘在偏院，只有寥寥几个心腹能在内院活动。饭菜简单，甚至带着一丝冷硬。
明砚之、苏婉和明薇，一家三口围坐在暖阁的炭盆旁，桌上摆着几碟勉强算是应景的点心和一盘饺子，却谁也没有动筷的心思。烛火摇曳，映照着三张心事重重的脸。
明薇裹着厚厚的毯子，小脸在炭火的映照下依旧没什么血色。她的病虽然好了大半，但身子还很虚弱。更重要的是，她的心一直悬着，紧紧系在三日后——也就是今晚子时的那个约定上。
萧将军他们……能成功吗？秦嬷嬷和那只猫……能收到信号吗？定国公府会不会有所察觉？
各种担忧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她的心。她不敢表露出来，只能低着头，假装盯着跳动的火苗。
苏婉强打着精神，给女儿碗里夹了个饺子：“薇儿，多少吃一点，今天过年呢。”
明薇勉强咬了一小口，味同嚼蜡。
明砚之看着妻女，心中酸楚，却只能安慰道：“放心吧，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他的话，像是在对家人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戌时，亥时……距离子时越来越近。
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呼啸的风声穿过窗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凄冷。
明薇的心跳越来越快，小手在毯子下紧紧攥着。她忍不住集中精神，努力去“听”远处的动静。然而，除了风声雪声，以及府外锦衣卫单调的巡逻脚步声，她什么也捕捉不到。京郊别庄太远了，远远超出了她感知的范围。
这种未知的等待，最是煎熬。
子时将至。
明砚之站起身，走到窗边，掀起厚重窗帘的一角，望向外面漆黑一片、风雪交加的夜空。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苏婉也紧张地站了起来，走到丈夫身边，无声地握住了他的手。
明薇也下了榻，走到父母身后，仰头看着窗外。寒风透过缝隙吹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
“布谷！布谷！布谷！”
三声清晰而突兀的鸟鸣，穿透风雪，从极其遥远的方向传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是信号！萧将军他们行动了！
明薇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父母的衣角。
明砚之和苏婉也听到了这异常的鸟鸣，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成了吗？秦嬷嬷听到了吗？救援顺利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窗外的风雪声似乎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掩盖了所有可能传来的厮杀或动静。
明薇屏住呼吸，将全部的感知力都集中起来，拼命地向远方延伸……延伸……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充满惊恐和混乱的“心声”碎片，如同针尖般刺入了她的脑海！那声音来自许多不同的方向，夹杂着尖叫、怒吼、兵刃碰撞的回响，还有……猫儿凄厉的哀嚎和某种重物倒地的闷响！
声音极其模糊、混乱，仿佛来自地狱的回响，瞬间即逝！
明薇的小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她死死抓住母亲的胳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娘……打……打起来了……有猫在叫……好惨……”
苏婉和明砚之闻言，脸色骤变！打起来了！果然出事了！
“薇儿，你还听到什么？”明砚之急声问。
明薇努力平复呼吸，集中精神，但那些混乱的声音已经消失，只剩下风雪声。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书房密道的方向，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敲击声！
明砚之眼神一凛，对苏婉道：“带薇儿进去，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苏婉会意，连忙抱起虚弱的明薇，躲进了内室的屏风后面。
明砚之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架前，触动机关，打开了密道入口。
一道浑身浴血、气息急促的黑影踉跄着冲了出来，正是萧策安排与明府联络的那名暗卫首领！他左臂受了伤，鲜血浸透了衣袖，脸上也带着擦伤。
“明……明大人！”暗卫首领声音沙哑，带着悲愤，“行动……失败了！我们中了埋伏！”
“什么？！”明砚之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怎么回事？秦嬷嬷呢？”
“别庄守卫远比我们预料的森严！而且……他们似乎早有准备！”暗卫首领咬牙切齿，“我们刚潜入不久，就遭到大批高手的围攻！对方手段狠辣，配合默契，我们……损失惨重！秦嬷嬷……她……她为了护住那只猫，被……被乱箭射死了！猫也……不知所踪！”
秦嬷嬷死了？！猫也丢了？！
明砚之眼前一黑，差点晕厥！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萧将军呢？”他强撑着问道。
“将军他……为了掩护我们突围，亲自断后，身陷重围！现在……生死不明！”暗卫首领的声音带着哭腔。
萧策……生死不明！
接连的噩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明砚之的心上！他再也支撑不住，踉跄后退，撞在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屏风后的苏婉听到动静，吓得捂住了嘴。明薇更是小脸煞白，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萧将军……出事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砚之声音颤抖，“计划如此隐秘……”
“有内奸！”暗卫首领恨声道，“行动的时间和地点，绝对被泄露了！对方是张好了网等我们钻！”
内奸？！明砚之的心沉到了谷底。是谁？萧策身边有内奸？还是……明府内部？
就在这时，府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喧哗声！马蹄声、呵斥声、兵甲碰撞声由远及近，将明府团团围住！
“圣旨到——！罪臣明砚之，速速开门接旨——！”
一个尖利而充满杀气的声音，在风雪之夜炸响！这次来的，不再是锦衣卫，而是穿着禁军服饰、手持刀枪的宫廷侍卫！人数之多，远超此前！
明砚之脸色惨白。这个时候，禁军前来传旨？绝非好事！
他看了一眼受伤的暗卫首领，低声道：“你快从密道走！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暗卫首领也知道情况危急，一咬牙，转身钻回密道入口，机关合拢。
明砚之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复了镇定。他走出书房，来到前院。
大门被粗暴地撞开，大批禁军涌了进来，为首一名太监，手持明黄圣旨，面色冷厉，正是皇帝身边另一位大太监，刘瑾。
“明砚之接旨！”刘瑾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明砚之跪倒在地，府中剩余的下人也吓得跪了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瑾展开圣旨，声音在风雪中格外刺耳，“查罪臣明砚之，不思悔改，勾结边将萧策，密谋不轨，更于京郊别庄，聚众行凶，杀害宫人，罪证确凿，实乃十恶不赦！着即革去一切功名，打入天牢，候审！其家产抄没，一应家眷，圈禁府中，不得出入！钦此——！”
勾结边将！密谋不轨！杀害宫人！打入天牢！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刺入明砚之的心脏！他知道，定国公府终于发动了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攻击！他们不仅破坏了救援行动，还将弑杀宫人（秦嬷嬷）的罪名，扣在了他的头上！这是死罪！灭门之罪！
“臣……领旨……谢恩……”明砚之的声音沙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一片冰凉。
两名禁军上前，粗暴地将他架起，戴上枷锁。
“老爷！”苏婉从内院冲了出来，看到丈夫被枷锁加身，惨叫一声，晕倒在地。
“娘！”明薇也跟着跑出来，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扑到母亲身边。
“将罪妇苏氏、其女明薇，押回内院，严加看管！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刘瑾冷冷下令。
如狼似虎的禁军立刻上前，将昏迷的苏婉和哭泣的明薇拖回了内院，锁紧了房门。
明砚之被押出府门，在漫天风雪中，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如同冰窖的府邸，眼中充满了绝望、不甘，还有一丝深深的担忧。
薇儿……婉婉……你们要活下去……
沉重的府门，再次轰然关闭，落锁的声音，如同丧钟，敲碎了所有的希望。
这个除夕夜，明府的天，彻底塌了。
而远在京城之外，北风呼啸的荒野中，一支残兵正在雪地里艰难跋涉。萧策浑身是伤，甲胄破损，依靠在一名亲兵的背上，望着京城的方向，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明兄……薇儿……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他低声喃喃，随即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但只要我萧策还有一口气在，此仇……必报！”
风雪更急，掩盖了足迹，也掩盖了无声的誓言。棋局已至终盘，但博弈，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