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砚之从宫中带回的“祥瑞之兆”四字，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压在了明府上空。苏婉听闻后，忧惧交加，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明薇，连院门都不让她出。府内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明薇虽小，却也感受到了这份不同寻常的压抑。她不再缠着母亲要去花园玩，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她能“听”到母亲心中那份深沉的忧虑，也能“听”到父亲书房里彻夜不息的叹息。
更让她揪心的是，关于萧将军的消息。几天过去了，萧策依旧下落不明。鸟儿们带来的消息混乱不堪：有的说看到黑衣人在西山一带搜索，有的说在乱葬岗发现了无名尸体，还有的说萧将军可能已经潜逃出京……
每一种消息都让明薇的小心脏紧紧缩起。她忘不了秋狝时那股涌入萧将军体内的清凉气息，忘不了兽首传来的破碎意念。萧将军是为了保护爹爹和账册才失踪的，他一定不能有事！
这天深夜，明薇辗转难眠。她悄悄下床，赤脚走到窗边。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寒星闪烁。一阵微弱的、带着痛苦呻吟的“心声”断断续续地飘入她的脑海，极其遥远，却异常清晰：
“……水……冷……”
“……伤口……溃……”
“……老师……对不住……”
“……京城……不能回……”
是萧将军！他还活着！他在某个地方，受了重伤，很冷，很痛苦！而且，他似乎不能回京城？
明薇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努力集中精神，想要捕捉更多信息，但那心声太过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无法定位具体方向。
怎么办？要告诉爹爹吗？可是爹爹现在被陛下盯着，一举一动都可能引来麻烦。而且萧将军的心声说“京城不能回”，说明有危险。
就在明薇焦急万分时，窗台上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墨羽！它漆黑的羽毛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小丫头，还没睡？”墨羽的心声传来，“我在北边荒山那边盘旋，好像闻到了一点血腥味，还有……那个冷面将军身上特有的铁锈和草药混合的味道。不过那里地形复杂，有猛禽盘旋，我没敢靠太近。”
北边荒山！血腥味！萧将军的味道！
明薇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急切地抓住窗棂，在心里对墨羽说：“墨羽！带我去！求你带我去找他！”
墨羽歪了歪头：“带你？你个小不点，怎么去？那地方可远了，而且危险。”
“我有办法！我知道近路！”明薇急中生智。她想起之前偷听下人们闲聊，说北城有个废弃的狗洞可以通往城外荒山脚。“你……你在天上飞，给我指方向！我……我偷偷溜出去！”
这个念头大胆而疯狂。但明薇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不能让萧将军死在外面！她身体里的“凉水”能救小动物，一定也能帮萧将军！
“你疯了？”墨羽吓了一跳，“被你爹娘知道，非打断我的翅膀不可！”
“求求你！墨羽！”明薇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萧将军是好人……他救过爹爹……他会死的……”
看着小女孩泫然欲泣的模样，墨羽的心（如果鸟有心的话）软了一下。它想了想，道：“好吧好吧！看在你经常给我好喝的水的份上！不过说好了，我只负责在天上指路，遇到危险我可不管！”
“谢谢墨羽！”明薇破涕为笑。
事不宜迟。明薇屏住呼吸，悄悄打开房门。走廊里静悄悄的，宋妈在外间睡得正沉。她像一只灵巧的小猫，踮着脚，溜出东跨院，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个隐藏在杂草丛中的废弃狗洞。
钻出狗洞，冷风扑面而来，明薇打了个寒颤。她紧了紧单薄的寝衣，抬头看向夜空。墨羽在她头顶盘旋了一圈，然后朝着北方飞去。
“跟上！”墨羽的心声指引着。
明薇咬紧牙关，迈开小腿，跟着墨羽的影子，一头扎进了漆黑的夜色中。她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荒草丛生的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荆棘划破了她的皮肤，夜露打湿了她的裙摆，但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
不知跑了多久，明薇累得几乎喘不过气，终于来到了一片荒凉的山脚下。这里乱石嶙峋，荒坟处处，夜枭发出凄厉的叫声。
“味道更浓了！”墨羽落在一块巨石上，“应该就在这附近的一个山洞或者破屋里。你自己小心，我感觉到有不好的东西在附近。”说完，它振翅飞高，警惕地巡视着四周。
明薇借着微弱的星光，小心翼翼地搜寻着。她集中精神，努力感知着萧将军那微弱的心声和气息。终于，在一处被藤蔓半掩的石壁下，她发现了一个狭窄的洞口。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里面飘出。
就是这里！
明薇鼓起勇气，拨开藤蔓，钻了进去。山洞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和一股浓重的霉味。她摸索着前进，脚下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吓得她差点叫出声。
“谁？！”一个沙哑虚弱，却带着凌厉杀气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紧接着，是兵器出鞘的摩擦声！
是萧将军！他还活着！
“萧将军！是我！明薇！”明薇连忙小声喊道，生怕引来追兵。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和兵器落地的声音。“明……明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萧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慌乱。
明薇循着声音摸索过去，终于摸到了一片冰冷的铠甲和一只滚烫的手！萧将军在发高烧！
“我……我来帮你……”明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水囊——这是她平时偷偷用灵泉水灌满，用来喂小动物的。她摸索着打开塞子，将水囊凑到萧策干裂的唇边，“喝水……快喝水……”
萧策似乎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没有力气拒绝，本能地吞咽着那甘甜清冽的泉水。灵泉水入喉，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舒适感瞬间蔓延开来，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了滋润，火烧火燎的伤口也传来一阵清凉，剧痛减轻了不少。
他震惊地睁开眼，在极致的黑暗中，似乎能看到小女孩模糊的轮廓和那双盈满担忧的清澈眼眸。这水……绝不是普通的水！
“你……”他想问什么，却因为伤势和疲惫，意识再次模糊。
明薇感觉到他的气息平稳了一些，心中稍安。她继续将灵泉水小心地喂给他，然后又摸索着找到他身上的伤口。伤口在腹部，包扎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散发着不好的气味。
明薇不懂医术，但她知道自己的“凉水”能帮助愈合。她将剩下的灵泉水小心翼翼地倒在伤口上，希望能缓解溃烂。
做完这一切，明薇累得几乎虚脱，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紧紧挨着萧策，用自己的小身子给他一点温暖。山洞外，传来野狼的嚎叫和不知名生物的窸窣声，但她心中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她找到了萧将军，她帮到他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亮。萧策的高烧退了一些，意识逐渐清醒。他感觉到身边一个小小的、温暖的身体，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股奇特的水的清香。他低头，看到明薇蜷缩在他身边，睡得正沉，小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泥土，小手紧紧抓着他的一片衣角。
看着这个冒着巨大风险、奇迹般找到自己并救了自己的小女孩，萧策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震惊、感激、愧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膛。
他轻轻动了动，想将外袍盖在明薇身上，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
明薇被惊醒，睁开眼看到萧策醒了，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萧将军！你醒了！你好点了吗？”
萧策看着她的笑容，心中最坚硬的部分似乎软化了一些。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明小姐……救命之恩，萧某……没齿难忘。”他顿了顿，极其艰难地问道，“你……究竟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谜团。这个地方极其隐蔽，连他的亲信都未必知道。一个深闺中的小女孩，是如何在深夜准确找到重伤濒死的他？
明薇眨了眨大眼睛。来之前，爹爹千叮万嘱不能暴露秘密。可是……萧将军是好人，他为了爹爹才受伤的……而且，他好像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她低下头，小手绞着衣角，小声道：“我……我做梦梦到的……梦里，小鸟告诉我……将军在这里……很冷，很痛……”她还是选择了用“梦”来解释。
萧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他知道，这绝不是梦那么简单。但他也明白，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个女孩身上的谜团，远比他想象的更深。而她冒着生命危险来救自己这份情义，更重于千金。
“此地不宜久留。”萧策挣扎着坐起身，虽然依旧虚弱，但灵泉水的效果惊人，他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追兵可能还会来。我必须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明薇眼中露出不舍和担忧：“将军要去哪里？你的伤……”
“无妨，死不了。”萧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看着明薇，“明小姐，今日之事，请务必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你的父母。否则，会给你和明府带来灭顶之灾。”
明薇用力点头：“薇儿记住了！”
萧策从怀中摸索出一块非金非木、刻着奇异纹路的黑色令牌，塞到明薇手中：“这个你收好。若他日……你或明府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难，可持此令牌，去城西‘济世堂’药铺，找一位姓孙的掌柜，他或可相助。”
明薇握紧那块冰凉沉重的令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天色大亮前，在墨羽的指引下，明薇沿着原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了明府，钻回自己的被窝，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而萧策，也凭借顽强的意志和灵泉水带来的些许恢复，强撑着伤势，消失在北方的群山之中。
这一夜过后，许多事情的轨迹，悄然改变。萧策的心中，刻下了一个永远无法磨灭的小小身影。而明薇的心里，也多了一份沉重的秘密和一块冰冷的令牌。
京城的局势，因为萧策的“失踪”和账册引发的暗流，变得更加波谲云诡。而连接着明薇与萧策之间的那根无形的线，却因为这次暗夜中的生死相依，变得更加坚韧而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