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流光并未直坠凡尘,而是于浩瀚云海中倏然转折,划过一道玄奥轨迹,投向三十三天外一处清寂之地。
此地非金阙玉楼,亦非繁花瑶池,唯有一座孤峰悬于星海边缘。峰顶平坦如镜,仅有一株虬结古朴的“星移老松”,松下置一青玉棋枰,两方蒲团。四周星光垂落,流云绕膝,清冷孤高,不染半分烟火气。
一道身影,正端坐于蒲团之上。其人身着素白鹤氅,白发如雪,长须垂胸,面容清癯,目光温润平和,却又深邃如渊,仿佛蕴藏无尽星河。正是掌人间福禄、素有济世之心的老仙——太白金星。他手中一枚莹白棋子悬而未落,似在参悟棋局,又似在推演天机。
李九月与仓呈暄按下云头,敛去周身仙光,恭敬立于松下丈许之外。
“见过星君。”李九月执仙家晚辈礼,声音清越,打破了星峰之寂。仓呈暄亦抱拳躬身,沉静如山。
太白金星手中棋子无声落于枰上,发出清脆微响。他缓缓抬首,目光扫过二人,温润一笑,如春风拂过寒潭:“原是药圃的两位小友。云海清修不辍,何故踏足老朽这寂寥星峰?”语气平和,带着洞悉世情的了然。
李九月上前一步,直言相告:“不敢叨扰星君清修。实因青鸟衔书,下界突生‘青骨疫瘴’,荼毒生灵,骨殖生碧,怨气冲霄。晚辈等受命下凡解厄,然此疫诡谲,恐非寻常蛊毒可比。思及星君掌人间福禄,悲悯苍生,深谙天道人伦,故斗胆前来,恳请星君指点迷津。”
仓呈暄亦沉声道:“凡尘两世,虽得‘同心’之道破蛊灾,然此番疫劫,气象迥异,恐需另辟蹊径。星君慧眼烛照三界,望不吝赐教。”
太白金星捋了捋雪白长须,目光投向棋枰,又似穿透枰面,望向那渺渺人间。他并未立刻回应,指尖一枚黑棋在指间缓缓转动,流转着温润光华。
“青骨疫瘴……”老仙低语,声音如同星尘摩擦,带着一丝凝重,“老朽观其气,非是寻常戾气所化,似有幽冥蚀骨之怨、星辰偏移之煞交织其中。此劫,发于人祸,显于天灾,根植于心。”他抬眸,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二人身上,“汝等携‘同心’之道下界,此乃善因。然,此疫之解,恐非仅凭‘聚众’之力可速成。”
李九月眸光微动:“请星君明示。”
“人间浊浪,合力破之,是为‘势’。”太白金星缓缓道,手中黑棋轻轻点在枰心一处空白,“然此‘青骨’之疫,根在‘怨’与‘煞’。怨气不消,疫气难除;煞气不引,病源难断。汝等需寻那‘怨’之源头——或为枉死之魂,或为倾覆之城,或为失道之政。此为其一。”
他指尖微移,点在另一处星位:“其二,引煞归正。此煞气沾染星辰异力,蛮力驱之,恐引更大灾殃。需寻天地间至清至正之物,或引九天星辉涤荡,或借地脉灵枢疏导,化戾气为祥和。此乃‘引’字诀。”
最后,太白金星将棋子放回棋罐,拂尘轻扫,带起一缕星光:“其三,亦是至要。汝等心怀悲悯,勇毅可嘉。然人间疾苦,如恒河沙数。救一人易,救苍生难;解一疫易,安万民心难。此行,当持‘医者仁心’而不惑,秉‘药农本真’而不移。心灯常明,方能照破疫瘴迷途。切记,莫因苍生之重,而失了汝等本心澄澈。济世之道,亦是修心之道。”
一番话语,如清泉流淌,涤荡心尘。李九月与仓呈暄肃然聆听,心中那应对凡尘大疫的模糊轮廓,在老仙的点拨下渐渐清晰。不仅看到了疫病的表象,更触及了其背后深藏的怨煞因果与化解之道。
“多谢星君教诲!”李九月深深一礼,眸中清明更盛,“寻怨源,引煞正,持本心。晚辈谨记于心。”
仓呈暄亦躬身道:“星君之言,字字珠玑。我等必持心灯,照破迷障。”
太白金星微微颔首,目光复又落回棋枰,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清寂之态,仿佛方才一番关乎苍生的指点,不过是拂去了一粒微尘。“去吧。人间万年,不过仙界一瞬。莫负了那云海药圃的芬芳,亦莫负了……尔等胸中那一点不灭的仁心。”言罢,不再多语,心神已沉入那玄奥棋局之中。
李九月与仓呈暄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愈发坚定的光芒。二人再次恭敬一礼,不再多言,化作青白流光,自星峰之巅,再无迟疑,决然坠向那被青骨疫瘴笼罩的红尘浊世,其速更胜先前,带着明悟后的方向与沉静的决心。
九天之上,孤峰星枰之侧,唯有流云聚散,星辉无声。那株星移老松,在亘古的星光下,投下疏朗而永恒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