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陈府小公子的卧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陈老爷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脚步沉重;陈夫人紧握着儿子的手,眼睛红肿,时不时看向滴漏,计算着子时的临近;苏婉清端坐一旁,面色清冷如常,但微微交握、指节有些发白的手,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阿蛮靠在门框上,脑袋一点一点地,差点站着睡着,被鹦鹉用翅膀扇了一下才惊醒。鹦鹉则精神亢奋,在房梁上跳来跳去,小声念叨着:“快了快了!嘎!见证奇迹的时刻!”
小泉依旧在角落闭目养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微微翘起的嘴角泄露了他一丝丝的得意。
当时辰滴漏指向子时的那一刻,仿佛某种无形的开关被触发,床上一直昏睡的孩子,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空洞、惊惧,没有丝毫睡意!紧接着,刺耳的、带着极度恐慌的哭嚎声瞬间爆发出来,划破了夜的宁静!
“来了!”陈夫人惊呼一声,心疼得就要去抱孩子。
“等等!”小泉猛地睁开眼睛,一个箭步上前,语速极快地对陈老爷喊道:“陈老爷!香囊!枕头!快!”
陈老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哭闹吓了一跳,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起那个绣花香囊,用力扔出了窗外!然后和小泉一起,手忙脚乱地将孩子从那“夜安木”枕头上抱开,塞到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普通棉花枕头上。
孩子的哭闹依旧在继续,声音尖利,四肢乱蹬,力气大得惊人。
陈夫人泪流满面,苏婉清也立刻上前,仔细检查孩子的脉象和瞳孔,眉头紧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孩子的哭嚎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反而因为被移动而显得更加暴躁。
陈老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向小泉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怒火:“这……这根本没有用!小子,你果然是在胡说八道!”
苏婉清虽然没说话,但看向小泉的眼神也充满了失望和“果然如此”的意味。她已经开始思考如何用银针先稳定孩子的情绪了。
阿蛮急得直跺脚。鹦鹉也安静了,歪着头,似乎在怀疑“鸟生”。
小泉却丝毫不慌,他紧紧盯着孩子,鼻子微微抽动,仿佛在捕捉空气中细微的变化。他抬手阻止了想要上前施针的苏婉清:“再等等!气息在变化!”
就在陈老爷快要忍不住爆发,准备叫人把小泉轰出去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那孩子尖利的哭嚎声,竟然真的……慢慢低了下去!虽然还在抽泣,身体还在发抖,但那种歇斯底里的狂躁感,明显减弱了!又过了一会儿,他甚至停止了哭闹,只是睁着惊恐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小声地啜泣着,最后竟歪在母亲怀里,呼吸渐渐平稳,虽然没有睡着,但显然安静了许多!
“这……这……”陈老爷目瞪口呆,指着孩子,又看看小泉,说不出完整的话。
陈夫人也愣住了,随即是巨大的惊喜,紧紧抱住儿子:“宝儿?宝儿你安静了?老天爷!”
苏婉清清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她再次搭上孩子的脉搏,那夜间原本弦数躁动的脉象,此刻虽然依旧有些快,但明显平稳了许多,不再那么杂乱无章!
事实胜于雄辩!小泉那套“草木相冲”的歪理,竟然……似乎真的说中了?!
房间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孩子细微的抽泣声。
良久,苏婉清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小泉,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你……是如何得知?” 她的世界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小泉嘿嘿一笑,拍了拍手:“都说了,万物有气,病兆亦有其气。那两样东西凑在一起,散发出的就是一股‘让人发疯’的混乱之气!现在源头拿掉了,气自然就顺了些。”
他说得轻松,但苏婉清和陈氏夫妇看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从之前的怀疑、不屑,变成了惊疑、震撼,甚至带着一丝敬畏。
然而,孩子的安静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在天快亮时,他又开始变得萎靡不振,哈欠连天,很快再次陷入了那种唤不醒的昏睡之中。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陈老爷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苏婉清仔细检查后,沉吟道:“外物干扰或已减轻,但孩子连日本就虚弱,阴阳失调的底子仍在。白日昏睡,是身体自我修复(被麻痹后的一种状态),也是病根未除的表现。”
她看向小泉,语气不再是单纯的质疑,而是带着探讨的意味:“小泉先生虽找出了诱因,但病患体内已被扰乱的气血阴阳,仍需药物调理,方可根治。”
小泉挠了挠头,他擅长找出这些稀奇古怪的病因,但对于这种需要慢调细理的内症,确实不是他的强项。“调理嘛……也不是不行,但我那些法子,估计不如苏小姐你的方子精细。”
这下,难题抛给了陈老爷。
一边是找出了关键诱因、方法诡异但似乎有效的“野路子”小泉,他认为问题主要在外部,拿掉就行了;另一边是理论基础扎实、擅长内症调理的“正统”才女苏婉清,她认为内部失调才是根本,需要用药。
两人各执一词,而且听起来……好像都有点道理?
陈老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个头两个大。他爱子心切,既不敢完全不信小泉(毕竟刚才效果显着),又不敢不用苏婉清的药(毕竟名声在外)。
最后,他猛地一跺脚,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决定:
“这样!两位神医,俺老陈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大道理!但俺信你们都是为了俺家宝儿好!既然你们各有各的法子,那咱们就……就一起用!”
他喘着粗气,说出了那个闻所未闻的方案:“白天!白天就用苏小姐的药方,给孩子喂药,调理内里!晚上!晚上就把那劳什子香囊和枕头拿走,按小神医的法子来,防止外邪侵扰!咱们双管齐下,内外兼治!你们看……咋样?”
“分裂疗法?!”苏婉清失声惊呼,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老爷,这万万不可!药性讲究君臣佐使,循序渐渐,如此朝令夕改,药力互相干扰,如何能判断疗效?甚至可能加重病情!”
小泉也愣住了,他也没见过这么玩的。但他心大,觉得好像……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反正外因他已经控制了,内症调理他也不擅长,让苏婉清试试呗?
他耸耸肩:“我无所谓啊,反正我那部分已经验证了。苏小姐要是觉得她的药厉害,不怕干扰,那就试试呗?”
苏婉清被小泉这“光脚不怕穿鞋”的态度气得俏脸发白,但陈老爷已经下了决心,她若强行反对,反而显得她对自己的方子没信心。
最终,在这位救子心切的富商近乎胡闹的决定下,一场前所未有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分裂治疗”,就在这陈府之内,极不情愿地拉开了序幕。
阿蛮偷偷问小泉:“小泉哥,这能行吗?俺咋觉得像是在瞎搞?”
鹦鹉则唯恐天下不乱地叫道:“刺激!嘎!白天吃药!晚上扔东西!好玩!”
小泉看着窗外泛白的天色,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苏婉清和满怀希望的陈氏夫妇,摸了摸下巴,低声自语:
“这下……可真有意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