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午后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洒在偏厅暖融融的地毯上。按照傅家过年时的老传统,下午是女眷们的麻将时间。何意青喜欢这带着清脆碰撞声的娱乐,认为这既是消遣,也能在牌桌上看出些人的心性。
今日的牌局,何意青自然在座,王婉如早早便坐在了下首,另一位是常来往的、与何意青交好的表亲太太。第四个位置,何意青点名让张丽涵坐下。
“丽涵,过来陪我们摸几圈。”何意青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张丽涵对麻将并不精通,只在大学时见室友玩过几次,懂得基本规则。她心下明白,这牌局并非单纯的娱乐,更像是一场无形的考核。她谦逊地笑笑:“奶奶,我不太会打,怕扫了您的兴。”
“不会才要学,”王意青不以为意,“都是自家人,随便玩玩,让你婶婶教你。”她说着,目光瞥向王婉如。
王婉如立刻热情地接口:“是啊丽涵,麻将不难的,打着打着就会了。来来,坐我旁边,我帮你看着点。”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如昨日般亲切,仿佛真心要提携这位侄媳。
张丽涵无法再推辞,只得依言坐下。牌局开始,她确实生疏,出牌缓慢而谨慎,几乎全靠王婉如在旁边“指点”。王婉如显得极有耐心,不时点评牌面,告诉她该留什么,该打什么,那热络的样子,仿佛两人是亲密无间的师徒。
“看,听牌了!丽涵你手气真不错。”王婉如看着张丽涵理好的牌,笑着称赞,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主位上的何意青听到。
张丽涵只是微微抿唇,并不接话。她能感觉到王婉如的“指导”背后,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控制欲,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向何意青展示她对这个“侄媳”的影响力和“关爱”。
牌局进行到一半,傅佳龙拄着拐杖,由老管家陪着,缓步踱进了偏厅。他没有打扰牌局,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紫檀木圈椅上,管家立刻奉上他惯喝的普洱。
“爸。” “爷爷。” 牌桌上几人纷纷停下招呼。
傅佳龙摆了摆手,声音沉稳:“你们玩你们的,我坐坐。”
他的到来,让牌桌上的气氛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王婉如的指点似乎更加“用心”,声音也更加柔和。何意青打牌则更加随意,仿佛丈夫的到来让她心情更放松了些。
张丽涵能感觉到,傅佳龙那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时而掠过牌桌,时而落在她的手上、脸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穿透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更加挺直了背脊,打牌也愈发谨慎。
她摸到了一手烂牌,条、筒、万风马牛不相及,还有几张几乎无用的字牌。她微微蹙眉,思索着该如何拆打。
王婉如探过头来看,立刻低声道:“哎呀,这牌……先打风牌吧,西风,没用。”
张丽涵捏着那张西风,手指顿了顿。她目光扫过牌桌,何意青刚打出一张三条,下家的表亲太太似乎在做筒子清一色,而王婉如自己……她注意到王婉如面前打出的牌,条子和万子居多。
她没有听从王婉如的建议打出西风,而是犹豫了一下,才打了一张看似关联、实则孤立的五万。
“诶?”王婉如略显诧异,但很快又笑道,“打五万也行,看你自己判断。”
接下来几圈,张丽涵依旧打得缓慢,但她开始尝试不再完全依赖王婉如的“指点”,而是根据自己的观察和牌面的流动,做出选择。她发现,当她不盲目跟从王婉如时,虽然牌依旧不算好,但似乎也没有变得更糟,甚至偶尔能避开点炮。
傅佳龙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呷了一口。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张丽涵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稍长。
又轮到张丽涵摸牌。她摸起一张牌,指腹感受到牌面的刻痕——是一张红中。她手中已经有一张红纸了。她此刻听牌遥遥无期,留下这对红中似乎毫无意义,按照常理,应该打出一张。
她再次看向牌桌。何意青神色平静,看不出端倪。表亲太太摸牌后微微摇头。王婉如则正看着自己面前的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张丽涵沉吟片刻,做出了一个让王婉如再次露出讶异表情的决定——她将刚刚摸到的红中扣下,打出了一张看似更“安全”的二筒。
“丽涵,留着红中对子没用啊,还不如留着二筒,说不定能凑个顺子。”王婉如忍不住再次“指导”。
张丽涵只是浅浅一笑,轻声道:“再看看吧,婶婶。”
就在这时,坐在旁边一直沉默观战的傅佳龙,忽然缓缓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牌啊,要一张张地打。”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傅佳龙并没有看任何人,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评论牌局。
“有些人,看不得眼前的得失,摸到一张觉得没用的,就急着打出去,生怕烂在手里。”他慢悠悠地说着,又抿了口茶,“却不知道,有时候,看似无用的牌,留在手里,未必是坏事。可能后面就来了第三张,成了刻子。也可能,能防着别人要杠这张牌。”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全场,最终在那张被张丽涵留下的红中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抬眸,看向了张丽涵。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张丽涵心头猛地一跳。
“更重要的是,”傅佳龙继续道,语气加重了些,“不能只看自己手里的牌,还要看河里(指打出的牌)的牌,看上下家的神色,猜他们想要什么,怕什么。”
“局,要一步步地看。”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几个字,然后便垂下眼帘,专注于手中的茶杯,不再言语。
偏厅里一时只剩下麻将碰撞的清脆声响。何意青神色如常,仿佛没听见一般。王婉如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随即又立刻恢复自然,打出一张牌:“爸说得是,打牌是得有耐心,看全局。”
而张丽涵,只觉得傅佳龙那几句话,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响。她完全明白了。爷爷根本不是在说麻将!他是在点醒她。
“牌要一张张打”——是在告诉她,调查要循序渐进,不能急于求成,不能因为发现了一个疑点就贸然行动,要耐心收集“牌”,等待合适的时机打出。
“局要一步步看”——是在提醒她,要有全局观,不能只盯着傅宇奇一家或者车祸这一条线,要看清傅家内部复杂的人情关系、利益纠葛,要明白每个人在这场“局”中的位置和意图。
他甚至可能看出了王婉如过于热情的“指导”背后隐藏的意图,用“防着别人要杠这张牌”来暗示她要保持独立判断,警惕他人的“帮助”。
爷爷他知道!他或许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他一定察觉到了家族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察觉到了她对某些事情的关注,也看出了傅宇奇一家反常的“亲切”。他没有明说,却用这种最符合他身份和智慧的方式,给了她最关键的提醒。
张丽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她再次摸牌,这次,她将那张被自己留下的红中,稳稳地与其他牌放在一起,没有打出。她抬起头,迎向傅佳龙的方向,虽然老爷子并未再看她,但她还是微微颔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应道:
“是,爷爷,我明白了。”
接下来的牌局,张丽涵打得更加沉稳。她不再为一时摸不到好牌而焦躁,也不再盲目听从任何“指导”。她仔细地看着牌河,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和出牌习惯,试图理解这场牌局之下的暗涌。
她知道,傅佳龙的话,不仅是对她当前处境的指点,更是对她未来道路的告诫。在这座深宅大院里,她必须成为一个最有耐心的牌手,仔细地摸清每一张牌,冷静地审视整个牌局,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博弈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而这副关乎真相与命运的牌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