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关文如一下课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韩家屋。
刚一进门,就看到林佳曼搓着手,脸上堆着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讨好的笑容迎了上来。
与早上那副吓破胆的模样判若两人,但眼底深处的算计和肉疼却藏不住。
“文…文如回来了啊…上课累不累?”
林佳曼干巴巴地寒暄着,眼神闪烁,“那个…早上你说的那事…五千块…是不是有点…太多了?你看家里这情况,浩贤也没留下什么…能不能…”
关文如连斜挎包都没放下,直接打断她,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冰冷干脆,“不能。”
林佳曼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是…你听我说…”
“五千!少一分,都不行!”关文如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她,“这不是讨价还价的事,你只有一个选择,凑钱,或者…等着身败名裂。”
她的话堵死了所有余地。
林佳曼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再说什么。
那五千块像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而关文如手里的把柄更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这时,韩向东和韩凤娇从里屋跑了出来。
两个孩子似乎被林佳曼教导过,脸上努力挤出乖巧的笑容,跑过来就想拉关文如的手,声音甜得发腻:
“妈妈,你回来啦!”
“妈妈,我们好想你呀!”
若是以前,哪怕关文如心里再苦再累,听到这声“妈妈”,心里总会软一下,觉得付出也值了。
但现在,听着这虚伪的童音,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想起的是他们长大后那副贪婪恶毒的嘴脸!
关文如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避开他们的触碰。
她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冷笑,“妈妈?谁是你妈妈?林佳曼没告诉你们?我可不是你们的妈妈!”
她蹲下身,视线与两个孩子平齐,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警告:
“听好了,从今天起,不许再叫我妈!”
“记住了吗?一旦喊错一次…”
她的声音骤然变冷,“我就扇一巴掌!我说到做到。”
韩向东和韩凤娇被她的眼神和话语彻底吓住了,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真实的恐惧和茫然。
两人下意识地缩回了林佳曼身后,再也不敢吭声。
关文如直起身,不再看那祖孙三人如同吃了苍蝇般的脸色,径直去厨房,给自己简单做了点吃的。
吃完后,她洗好碗,便直接出门了。
她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在家属大院外围人迹稍少些的地方慢慢踱步。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在等…或者说…她在“钓”。
果然,没过多久,身后传来了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
贺言之的身影出现在她身旁,与她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并肩而行。
他似乎是“偶遇”,但频率高得早已超出了巧合的范围。
“关…同志,”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你吃饭了吗?”
关文如在贺言之看不到的角度,嘴角狡黠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敛去。
她转过身面对他时,脸上已经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愁绪…
“吃过了!言之哥…”她轻声细语,微微叹了口气,“你怎么在这?是也觉得无聊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日子一天天的,好像没什么意思,有点…无聊。”
贺言之显然没料到她会突兀的说这些话,愣了一下。
在他的认知里,关文如还不是一个会跟他谈心的人…
关文如这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语气故作一本正经:
“言之哥,我听说骑兵团那边有时候会允许家属去学习骑马?我…我有点想学,打发打发时间,也能锻炼身体。
你…能不能帮我跟骑兵团的同志说一声?找个空闲的时候,教教我?”
这个请求在这个年代,对于她这样一个身份敏感的寡妇来说,其实有些大胆和出格。
贺言之闻言,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我教你。”
话一出口,他似乎才意识到这个回答有多么不妥和…急切。
他立刻轻咳一声,掩饰性地移开视线,耳根有些发烫,赶紧找补道:
“我的意思是…骑兵团的战士训练任务重,不一定有空,我…我的马术也还过得去,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让…”
“没什么不方便的啊。”关文如立刻接话,脸上的笑容重新绽开,明媚又坦荡,仿佛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言之哥你愿意亲自教,那我真是求之不得,就是…怕太耽误你时间了。”
看着她清澈坦荡、毫无杂念的笑容,贺言之心里那点不自在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
他郑重地摇头,“不耽误,要不…我现在去借匹马?”
“好啊,那我去那边小道等你,那里人少,练的时候没人笑话我。”
“好!”
......
傍晚时分,夕阳将远处的祁连山峦染上了一层暖金色。
贺言之没多久就牵来了一匹性格相对温顺的栗色军马。
“这马很稳当,你别怕。”贺言之拍了拍马脖子,将缰绳递向关文如,眼神里带着鼓励。
“好!”
关文如看着这匹比她想象中要高大的多的马匹,心里其实并不太怵,毕竟骑马对现在的她来说太容易了。
但她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和生涩。
她走到马镫旁,笨拙地试图抬脚踩上去,一次,两次…每次都像是不得要领,身子歪歪扭扭,就是上不去。
她微微蹙着眉,小声嘀咕,“好像…有点高…”
贺言之在一旁看着,眉头微蹙,似乎在想该怎么帮忙。
眼看关文如又一次尝试失败,脚下一滑差点崴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一步上前,强有力的手臂穿过关文如的腋下和腿弯,微微一用力,便轻松地将她整个人托举起来,稳稳地放在了马鞍上!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关文如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马鞍的前桥。
男人的手臂强壮而可靠,那瞬间的腾空感和被他气息包裹的感觉,让她的心漏跳了好几拍。
真是的…明明都算是老夫老妻了,可跟他这样相处,她还是会心跳加速。
有谈恋爱的感觉!
坐在马背上,她垂眸看着下方正抬头看她的贺言之,嘴角极隐蔽地勾出一抹得逞的笑意,但很快又换上了一副惊魂未定又带着感激的表情,“谢…谢谢言之哥…”
贺言之似乎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孟浪,耳根微微泛红,有些不自然地松开手。
他退后半步,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没…没事,坐稳了,抓住这里,别怕!”
他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开始认真地扮演起教练的角色,牵起缰绳,慢悠悠地绕着场地走起来。
“身体放松,不要绷得太紧…”
“眼睛看前面,不要老是盯着马头…”
“对,就这样,跟着它的节奏轻轻晃动…”
他的讲解耐心而细致,声音低沉悦耳。
关文如坐在马背上,看似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嗯”一声,目光却更多地流连在他认真的侧脸和挺拔的背影上。
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美好得让她心头发酸发胀。
那憋屈的一世,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一次次拒绝他,把他推开?
时间就在这慢悠悠的绕圈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夕阳快要完全隐入山后,天色暗了下来。
“差不多了,今天先到这里吧。”
贺言之停下脚步,走到马侧,朝她伸出手,“下来的时候小心点,脚先找马镫,然后慢慢滑下来,我扶着你。”
关文如点点头,依言动作。
然而,就在她一只脚脱离马镫,准备借着他的力道往下滑时,脚下却突然“一软”,身体猛地一个趔趄,惊呼着就朝侧面摔下去!
“小心!”贺言之脸色一变,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结实的手臂猛地一揽,稳稳地将她整个人接住,抱了个满怀!
温香软玉骤然入怀,带着一丝淡淡的馨香。
贺言之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敲击,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和纤细,隔着厚厚的棉衣,依旧清晰无比。
而关文如,在被抱住的瞬间,似乎也因为“惊吓”,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她的唇瓣,就那么“恰好”地…擦过了贺言之因为紧张而微微滚动的喉结!
那触感,柔软,微凉,却像一道滚烫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贺言之所有的理智和防线!
“!”贺言之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像是被烫到一样,手臂如同触电般骤然松开,猛地向后弹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脸在暮色中涨得通红,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慌乱和无措,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没事吧?”
关文如站稳了身子,看着他那副如同纯情少年般慌乱无措的模样,心里简直要乐开了花,但脸上却依旧是一派茫然和无辜,仿佛完全没意识到刚才那个“意外”有多么暧昧。
她甚至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一副懵懂的样子,“我没事,谢谢言之哥扶我,今天谢谢你教我骑马,很有趣。”
贺言之甚至不敢再看关文如,目光飘忽地看向地面,“不客气,天快暗了,你…你先回去休息吧!”
关文如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仿佛刚才那个意外从未发生,“好,那我先回去了,言之哥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她转过身,朝着家属院的方向走去。
刚一背对贺言之,她脸上那强装的无辜和茫然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得意和甜蜜笑容,眼角眉梢都飞扬了起来。
她能想象到贺言之此刻在她身后是何等的兵荒马乱。
根据这一世原本的发展轨迹,因为她的抵触和疏离,贺言之直到1975年,才在几位热心嫂子的再三鼓动和牵线下,小心翼翼地来询问她的意愿。
而她当时,因为心灰意冷,也因为那可笑的“身份”顾虑,竟然拒绝了!
现在想想,简直是脑抽了!
蠢透了!
但既然老天爷让她以这种方式重来一次,她不仅不会再拒绝,还非要让他提前找人牵线不可!
她要用尽一切办法,撩动他,让他再也按捺不住,主动跨出那一步!
她迫不及待地想和他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想和他亲近,想弥补前世所有的遗憾和错过。
暮色渐浓,关文如的脚步轻快,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而身后原地,贺言之依旧僵立在渐渐降临的夜色里,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刚才被那柔软唇瓣擦过的喉结…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惊人的触感和温度,烧得他心慌意乱,久久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