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阙携着昏迷的离珩与重伤的栖梧,如同三道流星般在死寂的古城废墟中亡命飞遁。清霜剑的清光在身前撕开粘稠的黑暗,却无法驱散身后那如影随形、冰冷彻骨的恶意。
纸页摩擦的“沙沙”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身后,越来越近!
惨白的纸钱虚影在月光下无声蔓延,所过之处,残破的石砖、风化的立柱,甚至漂浮的沙粒,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死寂的灰白,生机在飞速流逝!
“老东西…放我…下来!”栖梧在离阙臂弯中挣扎,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但他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后方那急速扩张的灰白死寂。
“那东西…在‘吃’…这古城!它…追的是…骸钥!”他嘶声提醒,声音因痛苦而断断续续。
离阙冰封的瞳孔深处翻涌着墨黑与惨白。他何尝不知?袖中那枚被强行封印的骸钥虽暂时沉寂,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不断吸引着后方那贪婪的纸灵恶意!
他尝试将骸钥收入储物法器,却发现那股冰冷粘稠的意志仿佛与空间法则相斥,根本无法隔绝!带着它,三人就是活靶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悠远、深沉、仿佛来自大地核心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整片古城废墟中回荡开来!这叹息声中蕴含着无尽的沧桑、沉重的责任,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随着叹息声响起,三人前方不远处——正是那道喷涌着浓黑阴气、边缘焦黑卷曲的巨大封印裂痕中央——异变陡生!
裂痕中翻涌的浓黑阴气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搅动,猛地向内塌陷、旋转!一个巨大的漩涡瞬间形成!漩涡中心,并非更深的黑暗,而是…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幽蓝光芒!
那光芒起初只有米粒大小,却在漩涡的加速旋转中迅速壮大、凝实!
“沙沙沙——!”
身后紧追不舍的纸页摩擦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充满了惊怒与忌惮!那铺天盖地蔓延的灰白死寂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壁垒,猛地停滞、收缩!惨白的纸钱虚影在距离裂痕漩涡尚有数十丈时便如同遇到克星,纷纷崩解、消散!
压力骤减!
离阙疾驰的身影骤然停下,玄衣在激荡的能量流中猎猎作响。他将离珩轻轻放下,依旧护在身后,一手紧握清霜剑,另一手则下意识地按在袖中那枚滚烫的骸钥上,冰封的目光死死锁定裂痕中央那越来越亮的幽蓝漩涡。
栖梧挣扎着站稳,不顾全身伤口崩裂渗血,血红的眼睛同样死死盯住那漩涡核心,里面充满了警惕与探究。
幽蓝的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形光影。光影并非实体,由无数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幽蓝光点构成,周身缠绕着若有若无的、由精纯大地煞气凝结成的暗金色锁链虚影。
光影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蕴含着洞穿岁月的沧桑与看透生死的漠然。
光影缓缓抬“头”,那双古井般的眸子扫过下方狼狈不堪的三人,最后落在离阙身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他紧按袖中骸钥的手上。一个宏大、低沉、直接在三人识海中响起的声音缓缓流淌:
“玄天宗…后辈…”
声音带着古老的韵律,仿佛跨越了百年时光。
“吾乃‘九渊镇魂大阵’…守阵之灵…亦是…离尘一缕残念所系…”
离尘!百年前陨落于此的玄天宗掌律长老!离珩心神剧震,栖梧血红的瞳孔也猛地一缩。
守阵之灵的目光移向空中骨笛牧亡命逃遁的方向,那墨绿鬼火在遥远的天际已化作一点微弱的绿芒。它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
“尔等…欲毁那骸骨聚合之物?”
离阙沉默,冰封的眼底却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机。答案不言而喻。
守阵之灵缓缓摇头,缠绕周身的暗金锁链虚影发出低沉的嗡鸣:
“不可。”
“为何?!”栖梧嘶声质问,眼中戾气翻涌,“那堆骨头是祸害!吸阴气!控亡魂!更被离忧那杂碎当工具使!留着它,后患无穷!”
守阵之灵的目光转向栖梧,古井般的眸子似乎能看透他灵脉的枯竭与骨血深处的凶戾,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祸根非它…是它体内…沙魇本源怨念…与驼商亡魂聚合之核。”
光影抬起一只由幽蓝光点构成的手臂,指向那道巨大的封印裂痕:
“百年前…吾等封印‘纸灵残蜕’于此…然此獠无形无质…怨念滔天…其邪力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大阵根基…如同墨染素绢…”
随着它的讲述,裂痕边缘那些焦黑卷曲、如同活物般缓慢蠕动的“纸化”物质清晰地呈现在三人眼前。
“寻常地脉煞气…难挡此蚀…唯有一种力量…可延缓其蔓延…” 守阵之灵的声音陡然变得沉重,“便是…同源之怨!极恶之念!”
它的目光再次投向骨笛牧消失的天际:
“那沙魇…乃戈壁万载怨气所聚…其源至污至秽…驼商亡魂…更添无尽怨毒…二者聚合…其怨念核心…对‘纸灵残蜕’而言…如同腐肉之于蛆虫…虽厌恶…却能‘中和’其侵蚀之力!”
栖梧瞳孔骤缩,瞬间明悟:“所以…骨笛牧…它吸收阴气变强…但同时…它核心散发的污秽怨念…就像一层…烂泥糊在纸上?反而…拖慢了纸灵腐蚀封印的速度?!”
守阵之灵微微颔首,肯定了栖梧的推断:
“然也。此怨念聚合体…无形中…成了封印之外…一层污浊的‘屏障’…虽不洁…却延缓了‘纸灵’破封之速…若尔等方才…将其核心彻底摧毁…”
光影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
“污浊屏障…立消!‘纸灵残蜕’再无阻碍…其积蓄百年的怨毒邪力…将如同决堤之洪…瞬间冲垮这早已千疮百孔之封印!”
守阵之灵的目光扫过离阙袖中,仿佛穿透了布料,直视那枚被封印的骸钥:
“而那枚‘骸钥’…乃离忧以邪法炼制的‘桥梁’…其作用…绝非仅是沟通沙魇…更深层的目的…是不断收集、提纯怨念…
试图在彻底摧毁这污浊屏障(骨笛牧)的同时…以精纯怨念为引…反向污染…甚至…掌控封印下的‘纸灵残蜕’!”
离阙紧握骸钥的手指猛地一紧!冰封的眼底掀起惊涛骇浪!离忧的目的,竟是如此疯狂?!
“离忧…早已被邪念吞噬…其心…已非人心…” 守阵之灵的声音带着一丝深沉的悲哀,“他欲以无尽怨念…豢养邪灵…行…灭世之举!”
真相如同冰冷的巨锤,狠狠砸在三人心头!
骨笛牧不能毁!毁之则封印立破,纸灵现世!
骸钥是毒瘤!留之则滋养邪灵,助长离忧野心!
而封印本身,已摇摇欲坠,全靠一层污浊的怨念屏障勉强支撑!
绝望的死局!
守阵之灵的身影在幽蓝漩涡中微微波动,似乎维持这形态也极其艰难。它那双古井般的眸子,带着一种洞悉命运般的沉重,缓缓扫过下方三人:
“后辈…大阵根基已损…‘蚀孔’遍布…纸灵破封…只在旦夕之间…若要延缓…甚至…修补此‘九渊镇魂’…”
它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重若千钧:
“唯有一法…”
“需一人…以身为祭…永镇此裂痕核心…以其血肉神魂…化作新的‘阵枢’…调和地煞…对抗侵蚀…弥合‘蚀孔’…如此…或可…再续百年封印之期…”
以身为祭!永镇封印!
死寂!比废墟更深沉的死寂笼罩了裂痕边缘!
离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冰封的面容下,是瞬间冻结又翻涌的惊涛。离珩昏迷未醒,栖梧则猛地抬头,血红的瞳孔死死盯住那幽蓝光影,里面翻涌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与…了然!
守阵之灵的目光在离阙和栖梧之间缓缓扫过,最后落回离阙身上,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宿命感:
“此人…需身负玄天宗核心传承…更需…与那‘纸灵’邪力…有深切‘羁绊’者…方能引动大阵共鸣…承受反噬…调和阴阳…”
羁绊?离阙袖中的骸钥猛地滚烫!指缝间再次不受控制地渗出丝丝惨白微光!他眉心的黑暗缝隙深处,纸页翻动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离阙…他自身,就是那被骸钥深度侵蚀、与纸灵邪力纠缠最深之人!
栖梧的目光也瞬间钉在离阙袖口那渗出的惨白微光上,血红的眼底,那刚刚燃起的、准备以身替之的疯狂火焰,如同被冰水浇透,瞬间凝固!他明白了守阵之灵话语中那残酷的指向!
就在这死寂的、命运抉择降临的瞬间——
“沙…沙…沙…”
废墟阴影深处,那被守阵之灵暂时逼退的纸页摩擦声,带着一种被愚弄的暴怒和更加贪婪的渴望,再次清晰起来!如同无数惨白的手,正疯狂地撕扯着守阵之灵布下的无形屏障,朝着裂痕边缘…步步紧逼!
幽蓝光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声音带着急促:
“抉择…之时已至…吾…撑持不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