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啼港的霜剑贯浪旗在晨风中猎猎狂舞,如同不屈的战魂发出无声的咆哮。而在千里之外,大胤王朝的心脏——神都洛京,却笼罩在一片看似繁华锦绣、实则暗流汹涌的帷幕之下。
镇海节度使府,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朱焘那张因恐惧和焦虑而扭曲的白胖脸孔。他汗如雨下,里衣早已湿透,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捏着一份刚刚用秘法加持、墨迹未干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奏报上,字字泣血(装的),句句惊心(夸大的):
> “臣,镇海节度使朱焘,诚惶诚恐,顿首百拜,泣血上奏天听:
> 闽地云梦大泽,突生剧变!有海外巨寇‘血鲨王’,勾结前朝戾太子余孽,裹挟流民十数万,啸聚为乱!匪首殷环,妖女也,擅使妖法,持一柄寒冰魔剑,凶焰滔天!此獠悍然击沉我镇海楼船三艘,戮我将士数百!更…更可怖者,此獠似与…与那早已伏诛之魔头栖梧,及其师离阙有所勾连!泽中隐见魔气冲霄,仙光黯淡,恐…恐有绝世魔头匿于其间,图谋不轨!
> 臣本欲调集重兵,犁庭扫穴,然念及魔头凶威,恐激其凶性,祸延闽地百万生灵!故暂取守势,封锁水道,困其于泽,以待天兵!伏乞陛下圣裁!速遣柱国仙师,或请国教玄天宗本宗高真驾临,以雷霆之势,涤荡妖氛,除此心腹大患!迟则…迟则恐生肘腋之变,动摇国本!臣万死!万死!”
每一个字,都是朱焘在恐惧的深渊中绞尽脑汁的产物。
将殷环的“海国”污蔑为“巨寇勾结前朝余孽”,将凡民的觉醒扭曲为“妖法惑众”,将离阙栖梧的存在渲染成足以“动摇国本”的绝世凶魔!
他深知,唯有将祸水引向更高处,引向京畿龙庭和玄天宗本宗,他这镇海节度使才有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苟延残喘的可能!
“快!用最快的云隼!直送京畿,呈递枢密院与…与国师案前!”朱焘嘶哑着将奏报塞给心腹死士,如同甩掉一块烫手的烙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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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洛京,紫宸宫。
熏香袅袅,龙涎香混合着暖阁地龙的温热,营造出一派慵懒奢靡的春意。
当今天子,永徽帝赵佶,斜倚在铺着雪白熊皮的暖榻上。
他年不过四旬,面容保养得宜,却透着一股被酒色浸透的虚浮苍白。
修长白皙的手指正把玩着一块温润如脂的羊脂美玉,眼神迷离,心思显然不在跪在阶下、战战兢兢念诵奏章的枢密院承旨身上。
“…闽地云梦泽,水匪勾结前朝余孽作乱…匪首妖女殷环…疑似与魔头栖梧、离阙勾连…魔气隐现…伏乞陛下速遣仙师…”
承旨的声音带着刻板的抑扬顿挫,将朱焘那份添油加醋、危言耸听的奏报念完。
“栖梧?离阙?”永徽帝迷离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一瞬,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这两个名字,如同深宫禁苑里讳莫如深的禁忌,代表着一段仙魔大战的血色记忆。“不是…死了么?”他蹙起好看的眉头,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陛下,”阶下阴影中,一个身着玄天宗内门长老紫金云纹道袍、面如冠玉、眼神却深不见底的中年道人缓缓开口。
他便是当朝国师,玄天宗派驻大胤的实权人物,清玄真人。“朱焘奏报,语焉不详,恐有夸大邀功、推诿塞责之嫌。
然云梦泽地处东南粮赋重地,水匪坐大,终非朝廷体面。依贫道之见,可着玄天宗闽州分舵先行探查清虚实,若确系妖魔作祟,本宗自会遣人处置。若仅是流寇…呵,闽州卫所兵马,也该动一动了。”
清玄真人语调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他根本不信栖梧离阙在云梦泽,只当是朱焘无能,借机推诿。
但“魔气”二字,终究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无论真假,玄天宗都必须掌握主动。
永徽帝似乎对“流寇”还是“妖魔”并无太大兴趣,他更关心的是:“国师所言甚是。只是…莫要惊扰了朕的‘花石纲’才好。那云梦泽畔的‘玲珑峰’奇石,苏爱卿说下月便可运抵神都…”
“陛下放心。”清玄真人微微躬身,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些许小事,定不会扰了陛下雅兴。”
一场可能动摇东南的变乱,在永徽帝眼中,竟不如一块奇石重要。紫宸宫暖阁的熏香,依旧甜腻得令人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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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宫,玄穹殿。
与神都的暗流汹涌和初啼港的沸腾喧嚣截然不同,魔宫深处,时间仿佛被幽蓝的星辰石光芒凝固,流淌得缓慢而静谧。
殿内唯一的生气,来自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
离珩赤着脚,踩在铺着厚厚雪绒兽皮的柔软地垫上,身上穿着月白色的细棉小袍,乌黑的头发被侍女梳理得整整齐齐,用一根暖玉小簪松松挽着。
他正全神贯注地趴在一张小小的金丝楠木案几前,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案上。
案几上,铺着一张雪白的、带着淡淡灵光的素笺。旁边放着几碟研磨细腻的、散发着草木清香的各色矿石颜料(被离阙处理过,毫无毒性)。
离珩小小的手中,正笨拙地抓着一支细小的玉笔,蘸满了翠绿色的颜料,极其认真、一笔一画地在素笺上涂抹着。
他在画画。画的是窗外那片被永恒幽蓝光芒笼罩的、沉寂肃杀的魔宫园林。只是在他的笔下,那黑色的嶙峋怪石上,长满了毛茸茸的绿色小草;
干涸的岩浆河道里,流淌着清澈的蓝色溪水,里面还有几条歪歪扭扭、但努力向上跳跃的小银鱼;
光秃秃的魔藤枝干上,开满了五颜六色、圆滚滚的小花;天空中,除了幽蓝的星辰石光芒,还多了几个歪着脑袋、拖着长长尾巴的…小鸭子形状的云朵?
离珩小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他小心翼翼地将画放在离阙的榻边,又哒哒哒跑回自己的小案几旁。
他拿起一只小小的白玉杯——正是之前收集晨露的那只,虽然摔碎过,但已被离阙用冰魄灵力修复如新——里面盛着温热的、带着淡淡甜香的灵兽奶。
他从自己宽大的袖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用金丝楠木边角料和暖玉碎片拼凑成的…小鸟形状的喂食器?
这是他这几天在侍女姐姐的帮助下,一点点磨、一点点粘起来的“杰作”。他将喂食器轻轻放在栖梧心口冰晶的边缘,里面放着几粒饱满的、散发着温润灵气的玉髓米。
“小鸟…饿了…”他对着那粗糙的小鸟喂食器小声嘀咕,仿佛在解释自己的行为。
做完这一切,他才心满意足地坐回自己的小地垫上,拿起一块侍女送来的、做成小鱼形状的甜糕,小口小口珍惜地吃着。
清澈的眼睛满足地眯起,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幽蓝的星辰石光芒温柔地笼罩着殿内的一切。金丝楠木温润的木香,灵兽奶的甜香,混合着离珩身上纯净的孩童气息,无声地流淌。
在这与世隔绝的魔宫深处,时光仿佛被按下了温柔的慢放键。而在万里之外的东南海疆,一场由凡人点燃、搅动着仙凡两界的燎原之火,正悄然逼近爆发的临界点。
初啼港简陋的龙王庙内,殷环的手指重重按在舆图上龟背岛的位置,眼中燃烧着兵锋淬火的寒光。
云梦泽深处,“一线天”水道两侧嶙峋的礁石阴影里,抱着火油罐的渔民屏住了呼吸。
神都紫宸宫的永徽帝,正对着新呈上的“玲珑峰”奇石图样啧啧称奇。
而魔宫玄穹殿的角落里,离珩满足地舔了舔沾着糖霜的手指,将最后一点小鱼糕屑小心地喂进了自己做的楠木小鸟喂食器里。
栖梧沉睡的心口冰晶上,那点金芒微微闪烁了一下。
他幽邃的意识深处,仿佛掠过一丝来自遥远东南的、带着血腥与咸腥的喧嚣碎片。
一个冰冷的意念碎片,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在混沌中一闪而逝:
“蝼蚁…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