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阙昏迷在怀，身体冰冷，心口那缕不祥的灰黑怨煞之气如同毒蛇般扭动，侵蚀着他最后的神魂与生机。
那张清俊绝伦的脸上，血污与泪痕交错，眉宇间即使昏迷也紧紧蹙着，仿佛仍在承受着无边的痛苦与煎熬。
栖梧的心痛得几乎要炸开，但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冷静也随之降临。
恐慌与绝望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怨煞之气？
是了，师尊是为了救他，才被迫吸收了那些来自坍缩残界的污秽之物。
这些东西对仙体纯净的师尊而言是穿肠毒药，能无限放大心魔，蚀骨焚心。
前世的记忆才会再次浮现…
影响到了双方…带来彼此的痛苦。
但对他而言——
栖梧缓缓低下头，魔瞳之中不再是痛苦与慌乱，而是沉淀下来的、属于魔尊的幽深与睥睨。
他周身原本因重伤而紊乱虚弱的魔元，开始以一种古老而霸道的轨迹运转起来。
他是谁？他是统御万魔、执掌黑暗与吞噬本源的魔尊！
诸天万界的负面气息、怨念、煞气，于他而言，从来都不是毒药，而是…养分！是力量之源！
只是他平日伴在师尊身边，早已将自身力量淬炼得纯净内敛，不愿让半分污秽沾染了师尊的冰雪之姿。
为此还偶尔会更换浅色衣物，只为师尊舒心。
可现在…
栖梧眼中闪过一丝血红的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将昏迷的离阙更紧地拥入怀中，然后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离阙冰冷汗湿的额间。
“师尊…”他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魔性力量。
“别怕…交给弟子。”
“这些让您痛苦的东西…让弟子来处理。”
话音落下，他微微张口，一股精纯至极、却蕴含着无上吞噬之力的本源魔气，缓缓渡入离阙口中。
这魔气与他之前暴戾的外放截然不同，极其温柔，极其小心，如同最细腻的触手，探入离阙的经脉与神魂深处，精准地寻找到那些盘踞的、肆虐的灰黑色怨煞之气。
那些方才还将离阙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怨煞，在感受到栖梧那纯粹霸道的本源魔气时，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瞬间瑟缩、挣扎起来！
但它们无处可逃。
栖梧的魔元如同温柔的网，又如同贪婪的饕餮，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那些怨煞之气一丝丝地从离阙的经脉、神魂中剥离出来，然后吞噬、吸收、化为己用。
过程并不轻松。那些怨煞与离阙的痛苦记忆、心魔深度纠缠，剥离时难免会牵动离阙的神魂，让他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微微痉挛。
每一次呻吟都像刀子在割栖梧的心。他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将吞噬的速度放到最慢，用自己的魔元最大限度地包裹、安抚着师尊受创的神魂，仿佛母兽舔舐幼崽的伤口。
时间一点点流逝。
静室内，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以及那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从离阙体内被抽离、没入栖梧口中的灰黑之气。
栖梧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甚至周身的气息都隐隐壮大了一丝。而那些折磨离阙的怨煞，正迅速地被清除。
终于，最后一缕顽固的灰黑之气，从离阙心口处被引出，没入栖梧唇间。
离阙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叹息，紧蹙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死寂的青灰，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怨煞尽除。
栖梧缓缓抬起头，仔细感知着师尊体内的情况，确认再无一丝污秽残留，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耗费了大量心神，此刻也感到一阵疲惫，但看着师尊终于安稳的睡颜，只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小心翼翼地，想将师尊抱回榻上。
然而，就在他移动的瞬间，离阙似乎被惊动了，长睫微颤，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冰蓝色的眼眸中，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死寂，也没有了怨煞带来的疯狂混乱。
它们恢复了些许清澈，却蒙着一层虚弱的水汽和未散尽的迷茫与…深可见骨的悲伤。
他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栖梧，看着对方脸上未干的血泪和担忧的神情，似乎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又一个短暂的幻梦。
“…又…梦到了么…”他极轻地开口，声音沙哑微弱，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和…贪恋。
他缓缓抬起虚弱无力的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栖梧的脸颊，却又不敢落下，仿佛怕一碰，这幻影就会再次碎裂。
栖梧的心瞬间被这小心翼翼的姿态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得厉害。
他连忙握住师尊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不是梦！师尊！是我！真的是我！您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真实的触感和温度终于传递过去。
离阙的瞳孔微微睁大，指尖在栖梧温热的皮肤上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栖梧，目光一点点描摹过他的眉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深深烙进灵魂深处。
冰蓝色的眼眸中，水汽迅速汇聚，化作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
没有哭声，只是安静地流泪，那压抑的悲伤却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碎。
“真的…回来了…”他喃喃自语，像是确认了什么，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痛苦。
前尘往事，失去的痛苦，寻找的艰辛，怨煞的折磨，以及方才昏迷前那剖心蚀骨的忏悔…所有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对不起…”他又开始重复这三个字，声音破碎不堪。
“栖梧…对不起…为师错了…真的错了…”
看着师尊这般脆弱流泪、反复道歉的模样，栖梧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再也忍不住，低下头，极轻极轻地吻去他眼角的泪水。
那泪水冰凉咸涩，却灼烧着他的唇。
“不要道歉…”栖梧的声音沙哑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师尊没有错。从来都没有。是弟子不好，让您担心，让您受苦了…”
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下，从眼睑到脸颊，再到那毫无血色的、冰冷柔软的唇瓣。
不是一个充满情欲的吻，而是一个带着无尽心疼、安抚与誓约的吻。
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将所有的温暖、所有的生机、所有的“在乎”渡给对方，驱散那彻骨的寒意与悲伤。
离阙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即在那温柔而坚定的亲吻中缓缓软化下来。
他闭上眼，泪水流得更凶，却不再抗拒，甚至下意识地微微仰起头，承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真实无比的温暖。
他冰冷的手紧紧回握住栖梧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一吻终了，栖梧稍稍退开，额头抵着离阙的额头，呼吸交融。
“师尊，”栖梧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如同起誓。
“都过去了。怨煞已除，您没事了。我会治好您，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前世之殇，今生绝不会重演。我保证。”
离阙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魔瞳中倒映出的、自己狼狈却真实的模样，听着那坚定无比的承诺。
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炭，冰层碎裂，暖意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用尽力气，回抱住栖梧的脊背，将脸深深埋进徒弟温暖的颈窝。
没有言语。
只是一个依赖的、全然交付的姿态。
寂静的静室内，相拥的两人，一个冰冷虚弱却终于不再封闭，一个温暖坚定且寸步不离。
噬尽怨煞，吻去血泪。
以魔尊之力，慰仙尊痴魂。
痛至极处，方见深爱如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