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渡上下,因一纸即将到来的神婚而陷入一种近乎狂热的忙碌之中。
叶擎天与苏清婉仿佛要将宗门数千年的底蕴都在此刻掏空,用以装点这场旷古烁今的婚礼。
亭台楼阁披红挂彩,灵植仙葩遍地盛开,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甜腻而虚浮的喜庆。
所有弟子都被动员起来,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激动,唯有听雨轩内,被华服珠宝簇拥着的准新娘叶阑听,眼眸深处是一片沉寂的死水,如同精致的人偶,任由摆布。
偏殿内,离珩的伤势在流云渡不惜代价的供养下,似乎又稳固了少许。
他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阖目调息,周身那淡淡的金色光晕与黑红邪气的拉锯仿佛成了常态。
这一日,他罕见地主动向侍立在殿外的流云渡长老要来了纸笔——并非凡间寻常之物,而是以神力凝聚星光与月华为墨,以虚空为帛。
他执笔的手稳定如磐石,赤金色的眼眸中不见丝毫即将成为新郎的喜悦或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笔尖落下,星光流淌,月华凝聚,化作两个蕴含着无上神威与轮回气息的古老符文,分别烙印在两封以神力凝结的素白信笺之上。
信笺无形无质,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他没有写太多赘言,给离阙的那封,只有寥寥数字:
“师尊钧鉴:弟子离珩,不日将于流云渡成婚。盼师尊驾临。”
落款处,是一个小小的、由神力勾勒出的秋千印记,那是魔宫后山庭院里,承载了他太多年少记忆的秋千。
给栖梧的那封,则稍显不同:
“师兄:我要成亲了。在流云渡。你来不来?”
落款处,却是一簇跳跃的、小小的涅盘之火虚影。
写完,他指尖轻弹,两封蕴含着神念与坐标的信笺便无声无息地破开虚空,朝着魔宫的方向遁去,速度快得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
……
魔宫
永恒的寒意笼罩着这片领域。离阙静坐寒玉台,冰蓝色的眼眸望着殿外虚无的某处,仿佛在推演着什么。
栖梧则有些烦躁地擦拭着他的本命魔刃,赤瞳中时不时闪过一丝戾气,仙门百家近日虽偃旗息鼓,但之前的围攻之仇,他从未忘记,尤其是那几个跳得最欢的宗门,流云渡赫然在列!
就在这时,殿内空间微微荡漾,两封素白信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离阙面前,悬浮于空,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神性光辉与一丝……熟悉到骨子里的气息。
离阙冰蓝色的眼眸骤然一凝,周身亘古不变的寒气都为之微微一滞。
他伸出手,那封带着秋千印记的信笺轻飘飘落入他掌心。
神念扫过,那简短的讯息如同惊雷,在他古井无波的心海中炸开。
阿珩……成婚?
在……流云渡?
几乎同时,栖梧也感应到了那封带着涅盘之火印记的信笺,他猛地站起,一把抓过信笺,神念探入。
“成亲?!阿珩那小子要成亲了?!在流云渡?!”
栖梧失声惊呼,赤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即涌上的是滔天的怒火。
“流云渡?!那个跟着仙门一起围攻我们的流云渡?!叶擎天那老匹夫的宗门?!阿珩他是不是伤到头了?!怎么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看到了离阙骤然变得无比深邃的眼神。
离阙握着信笺,指尖在那秋千印记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动作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
他抬起眼,看向暴怒的栖梧,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阿珩的气息,无误。”
“可是师尊!流云渡他们……”栖梧急道,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混杂着震惊、愤怒、担忧的复杂情绪。
他无法理解,他们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小师弟,怎么会突然要娶仇敌之女?还是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
离阙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闪过离珩幼时拽着他衣袖的模样,闪过他在秋千上回头灿烂的笑容,闪过他飞升时那决绝而复杂的眼神……
最后,定格在这封突如其来的婚讯上。
他自然知道流云渡参与过围剿。修真界的恩怨,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但阿珩不同。阿珩是他的弟子,是他与这世间为数不多的、深刻的联结之一。
阿珩选择在此时、此地成婚,定然有其缘由。
是那女子的缘故?还是……另有隐情?那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
“栖梧。”离阙开口,打断了栖梧的愤懑,“准备一份贺礼。”
栖梧猛地抬头,赤瞳中满是不解与不甘:“师尊!我们难道要去参加这荒唐的婚礼?还要给仇敌送礼?!”
“那是阿珩的婚礼。”离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威严,“无关流云渡,无关仙魔。只是,阿珩的婚礼。”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与决断:“吾等,是他的师长。”
短短一句话,如同定海神针,压下了栖梧所有的怒火与不甘。
是啊,那是阿珩的婚礼。
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师弟,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向他们发出这样的邀请。
仇恨与芥蒂,在“阿珩”这两个字面前,似乎变得无足轻重了。
栖梧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良久,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赤瞳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带着心疼与无奈的情绪取代。
他颓然坐下,低声道:“……是,师尊。我这就去准备。”
他想象着阿珩穿上喜服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那小子,终于也要成家了……只是,为何偏偏是流云渡?
离阙不再言语,重新阖上眼眸,但那封带着秋千印记的信笺,却被他小心地收了起来。
殿内的寒气似乎并未减少,却仿佛融入了某种不一样的、名为“牵挂”的温度。
喜柬如刃,劈开了魔宫永恒的寒渊,也暂时斩断了纠缠的仇怨。
为了阿珩,为了他们共同守护的那个少年,神魔亦可暂搁干戈,共赴一场充满未知的婚宴。
只是,这场建立在微妙平衡之上的婚礼,最终会走向何方?
无人能够预料。但至少在此刻,师尊与师兄的决定,只为那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