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渡从未如此刻这般,极尽奢华与荣耀。
整片山脉被庞大的聚灵阵法笼罩,灵气化作肉眼可见的七彩霞光,如瀑布般垂落,映照得每一片琉璃瓦、每一根玉石柱都熠熠生辉。
仙乐缥缈,非丝非竹,而是引动了天地间的风鸣鹤唳、泉涌花开之自然道音,涤荡心神,彰显神婚之不凡。
宾客如云,九天之上有仙官神使乘云驾雾而来,洒下甘霖福泽;
十地之中有妖王魔尊收敛气息,奉上奇珍异宝;
人间修真界,但凡是叫得上名号的宗门,无论正邪,皆遣使来贺,脸上带着或真诚或谄媚或忌惮的复杂笑容。
叶擎天与苏清婉身着最为庄重的宗主及夫人礼服,满面红光,穿梭于宾客之间,接受着潮水般的恭维,只觉得此生荣光,尽在于此。
吉时将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那以万年暖玉铺就、缀满星辰砂与月魄石的婚礼高台。
高台两侧,离阙与栖梧端坐于上首贵宾之位。
离阙依旧是一身素白,与周遭的极致繁华格格不入,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眼前一切不过幻影。
栖梧则抱着臂,赤瞳扫过全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尤其是在看到叶擎天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时,眼神更冷。
终于,在万千瞩目与浩荡仙乐中,新郎与新娘登场。
离珩并未穿着凡间传统的红色喜服。他身着一袭以暗金色为底、用星辰本源之力织就的神袍,袍服上日月星辰、山河湖海的虚影缓缓流转,仿佛将一片微缩的宇宙披在了身上。
银发以一枚简单的玉环束起,更衬得面容俊美如铸,赤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周身那若有若无的神威,让他即便站在哪里,便自然成为了天地的中心。
他步履从容,踏在玉阶之上,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规则的节点上,令周遭空间微微荡漾。
而叶阑听,则被这极致的奢华与无数道目光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凤冠霞帔,冠以九凤衔珠,以涅盘金晶与天河银沙打造,缀以三千六百颗大小如一、蕴含月华的鲛人泪珠,流光溢彩,重若千钧。
嫁衣是以万载冰蚕丝混合着凤凰羽翎织成,大红的底色上用金线绣满了繁复的轮回符文与祥云瑞兽,裙摆迤逦,仿佛流淌的火焰与霞光。
这身行头华贵到了极致,却也沉重得如同枷锁。
红盖头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被两名侍女搀扶着,机械地迈着步子,走向高台,走向那个她敬畏远多于爱恋的神只。
礼官高声唱和,声音洪亮,蕴含着灵力,传遍整个流云渡。
“一拜天地——!”
离珩微微颔首,算是敬过这方天地法则。叶阑听则被侍女扶着,僵硬地行礼。
“二拜高堂——!”
高堂之上,端坐着离阙与叶擎天夫妇。离阙受了他这一拜,冰蓝色的眼眸中无喜无悲。叶擎天与苏清婉则是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夫妻对拜——!”
就在这最关键的一拜即将完成,所有宾客都屏息凝神,叶擎天脸上笑容绽放到极致的刹那——
“且慢!”
一声清越却带着决绝悲愤的厉喝,如同惊雷,骤然撕裂了浩荡的仙乐与喜庆的氛围!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快如闪电,冲破流云渡层层防护阵法(或许是有人暗中放行,或许是阵法在神明威压下本就脆弱),如同陨星般砸落在婚礼高台之上!
来人正是云疏月!
他一身风尘,向来清冷整洁的月白长衫沾染了尘土与些许暗红的血迹,显然一路闯来并不轻松。
他发丝微乱,俊逸的脸上不再是往日淡漠,而是燃烧着熊熊怒火与深入骨髓的痛楚,那双蕴着月华的眼眸,此刻死死地钉在那一身凤冠霞帔的叶阑听身上。
“阑听!”他的声音带着嘶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跟我走!”
全场哗然!
宾客们目瞪口呆,仙官神使面露不悦,妖王魔尊则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叶擎天与苏清婉脸色剧变,惊怒交加。
栖梧赤瞳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化为玩味,抱臂旁观。唯有离阙,依旧平静,只是冰蓝色的眼眸微微转向台上的变故。
叶阑听猛地掀开了红盖头,露出那张妆容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脸。
她看着突然出现的云疏月,看着他眼中的痛苦与决绝,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疏月……你……”她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不准你嫁给他!”云疏月一步步上前,无视了旁边那位气息浩瀚如海的神只,目光只锁着叶阑听。
“什么宗门责任,什么神恩如狱!
我不要你为了这些牺牲自己!
跟我走,天涯海角,我护你周全!
我管他是神是魔,我只要你!”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也敲碎了叶阑听勉强维持的伪装。
就在叶阑听心神剧震,看着云疏月伸出的手,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抬手的冲动时——
一直沉默旁观的离珩,忽然动了。
他并未看向云疏月,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怒气。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凑近了僵立原地的叶阑听耳边。
银色的发丝垂落,与她那华贵的凤冠形成鲜明对比。
他靠得极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源自命运本身的魔力,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也仿佛敲击在她的神魂之上:
“阿听,听话,选我。”
没有威胁,没有利诱,只有这五个字。
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叶阑听浑身剧震,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声音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压过了她心中对云疏月的眷恋与愧疚,放大了她对离珩那根深蒂固的敬畏、对宗门责任感的恐惧,以及……
那潜藏在心底、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这尊神只那一丝微妙的、被支配的渴望。
云疏月看到了离珩的动作,看到了叶阑听瞬间变化的脸色和眼中挣扎的熄灭,他眼中的光芒也随之一点点黯淡下去,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他明白了。在神只的意志面前,他凡人的情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离珩缓缓直起身,赤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面如死灰的云疏月,最后落回叶阑听身上,仿佛刚才那句搅动风云的话,只是随口一句吩咐。
叶阑听闭上了眼,两行清泪终于滑落,冲散了精致的妆容。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却是坚定地,将自己冰凉的手,放入离珩早已等待在那里的、骨节分明的手掌中。
锦瑟华年,红妆万里,终究在这一声神谕般的低语中,化为了劫灰。
云疏月看着那双交握的手,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踉跄一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月白的身影如同折翼的孤鹤,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转身,决绝地、踉跄地,消失在了漫天华彩之中。
婚礼,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继续进行。
只是那繁华之下,埋葬了一段青梅竹马的情缘,也开启了一段始于强求的神凡之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