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华如水,漫过魔宫森然的殿宇,悄然流淌至幽冥殿后方那处不显眼的庭院。
庭中那株唯一的、不知以何种手段在此极寒之地存活下来的古老桃树,正值花期,粉白的花朵在月色下晕染开一片朦胧的云霞,清冷的空气中浮动着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香。
栖梧斜倚在桃树最粗壮的一根横枝上,一条腿随意曲起,另一条懒散地垂落,随着微风轻轻晃荡。
他未着铠甲,只穿了一身玄色暗纹的宽大常服,衣襟微敞,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
长发未束,如瀑般散落在肩头与桃枝之上,与粉白的花瓣纠缠在一起。
他仰头望着天际那轮清辉皎皎的明月,赤色的瞳仁在月华下显得不那么具有攻击性,反而沉淀下几分难得的静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月光勾勒出他俊朗深邃的侧脸轮廓,平日里张扬暴戾的气息被柔化,竟真真应了那句“月下人如月,公子世无双”,只是这“公子”眉宇间潜藏的那抹桀骜与偏执,依旧若隐若现。
他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桃花瓣,心里盘算着师尊会不会来。
白日里他发出邀请时,离阙并未明确答应,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但栖梧就是有种莫名的笃定,师尊会来。
果然,当月上中天,清辉最盛之时,一道素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庭院入口。
离阙依旧是白日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袍,在月光下仿佛自身也在发光。
他冰蓝色的眼眸扫过庭院,最终落在那株繁花似锦的桃树,以及斜倚枝头、几乎与花月融为一体的栖梧身上。
他的目光在栖梧那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堪称“风雅”的姿态上停留了一瞬,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栖梧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或许只是感应到了那独特的寒气),转过头来,看到月光下的离阙,赤瞳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坠入了星辰。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与这静谧月夜十分相衬、却又因他本性而带点痞气的笑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师尊,这边!位置都给您留好了,这树枝结实得很!”
那横枝确实粗壮,容纳两人绰绰有余。
离阙静立片刻,终是迈步走了过去。
他步履无声,仿佛踩在月光之上。
来到树下,并未见他如何动作,身形便已轻飘飘地掠起,如一片雪花般,悄然落在了栖梧身侧的空位上。
随着他的落座,一股清冽的寒气弥漫开来,与桃花的暖香、月华的温柔交织碰撞,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
两人并肩坐在桃花枝头,衣袂在夜风中偶尔交叠,一赤一白,一炽热一冰冷,在漫天月华与纷扬花雨中,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栖梧感受到身旁传来的、熟悉的冰冷气息,心脏不争气地加快了跳动。
他偷偷吸了口气,那气息里混合着桃花的甜、月色的凉,以及师尊身上那独一无二的、冷到极致的味道,让他有些醺然。
他没敢像平时那样大大咧咧地靠过去,只是将原本曲起的那条腿放平了些,让彼此的距离更近了一点。他仰头看着月亮,没话找话:
“师尊,今天的月亮真圆啊,比魔宫血池里倒映的红月亮好看多了。”
离阙没有看他,同样望着那轮明月,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清辉,仿佛蕴藏着另一片冰封的星河。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一阵夜风拂过,枝头摇曳,更多的桃花瓣簌簌落下,如同一场粉色的雪,洒在两人的发间、肩头。
一片花瓣调皮地落在了离阙纤长浓密的白色睫毛上,随着他呼吸微微颤动。
栖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看着那一点粉白点缀在冰霜般的容颜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他几乎要忍不住伸手去拂开。
就在这时,离阙极轻微地眨了下眼,那片花瓣便翩然滑落。
栖梧心头莫名一空,随即又觉得自己这念头实在可笑。
他收敛心神,学着那些文人雅士的样子,试图拽几句文词:
“咳……那什么,月色如练,花影婆娑,此情此景,正宜……正宜把酒言欢!”
可惜他肚里墨水实在有限,憋了半天也就这么一句,还说得干巴巴的。
离阙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平静,但栖梧似乎从中读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
或者说,是对于他这附庸风雅行为的无声评判。
栖梧顿时有些讪讪,摸了摸鼻子,决定还是闭嘴看月亮比较实在。
于是,两人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并肩坐在桃花枝头,沐浴着同一片月光,感受着同一阵夜风,听着花瓣飘落的细微声响。
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平和,在栖梧心头蔓延开来。
没有杀戮,没有算计,没有那些疯狂的占有欲和扭曲的执念,只有身旁这人冰冷的陪伴,和这漫天温柔的月色。
他甚至觉得,如果可以,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似乎……也不错。
他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离阙完美的侧脸,看着月光在他挺直的鼻梁和淡色的唇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心中那簇火焰不再灼热暴烈,而是化作了一种温吞的、绵长的暖流,悄然流淌过四肢百骸。
离阙虽未转头,却仿佛感知到了他细微的注视,周身那冰冷的寒意,似乎在不经意间,收敛了那么一丝丝。
月倚桃枝,影成双。
无需言语,此刻的静谧,已是无声胜有声。
疯凰收拢了烈焰,甘愿栖息于冰霜之侧,共沐这一场浮世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