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抱着离阙,像块甩不掉的烙铁,炽热而固执地熨帖着那片清寒。
离阙那句“聒噪”之后,便再无声息,既未推开他,也未再有更多表示,只是任由他抱着,仿佛默许了这逾矩的亲近。
殿内沉寂下来,唯有彼此的心跳与呼吸声交织。
栖梧连日奔波、激战、净化村庄的疲惫感,在这份难得的安宁与师尊默许的纵容下,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他强撑着眼皮,贪婪地汲取着离阙身上那清冽又令人心安的气息,脑袋一点一点,最终彻底埋进了那微凉的发丝与衣料间,呼吸变得绵长均匀。
他站着……睡着了。手臂还牢牢环在离阙腰间,整个人几乎挂在了师尊背上。
离阙感受到身后骤然加重的分量和那变得规律的呼吸,冰蓝色的眼眸微动,终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那叹息轻得如同雪花落地,转瞬即逝。
他微微动了动,试图转过身,但栖梧抱得极紧,睡梦中更是下意识地收拢了手臂,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师尊……别走……”
离阙动作一顿。
他垂眸,看着环在自己腰间那双骨节分明、蕴含着爆炸性力量此刻却显得无比依赖的手。
又通过“同寂之契”感受到栖梧那毫无防备、全然放松甚至带着一丝脆弱的心神波动,最终……放弃了将人震开的念头。
他带着这个大型“挂件”,缓缓转身。
栖梧睡得很沉,被他带着转动也并未惊醒,只是顺势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冰冷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离阙低头,看着怀中人毫无阴霾的睡颜。
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或闪烁着桀骜的赤瞳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褪去了所有张扬与暴戾,竟显出一种与他本性极不相符的、近乎乖巧的宁静。
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还在诉说着南疆试炼中残留的紧张。
离阙静立了片刻,然后,他做了一个若是被外界知晓、足以惊掉三界下巴的举动。
他伸出手,绕过栖梧的膝弯,微微一用力,竟将这个比自己还高出些许、身形挺拔劲瘦的弟子,打横抱了起来。
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清冷与优雅,仿佛抱起的不是一个成年男子,而是一片羽毛。
栖梧在失重感中不安地动了动,鼻翼间萦绕着熟悉的冷香,让他很快又放松下来!
甚至无意识地在离阙颈窝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睡得更沉。
离阙抱着他,一步步走向那万年寒玉台。
幽冥殿的核心,他常年清修、不容任何人踏足、更遑论安眠的绝对领域。
他将栖梧轻轻放在寒玉台上。
那玉台冰冷刺骨,寻常修士靠近便会气血凝滞,但对离阙而言却是滋养,对拥有涅盘魔躯的栖梧而言,也并非无法承受,只是会本能地寻求热源。
果然,一接触到冰冷的玉面,睡梦中的栖梧便不满地哼唧了一声,下意识地朝着离阙所在的方向蜷缩。
离阙站在台边,看着栖梧无意识地寻找温暖的模样,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他沉默地看了片刻,终是撩起衣摆,在栖梧身侧坐了下来。
几乎是他坐下的瞬间,栖梧便如同找到了目标的藤蔓!
立刻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手臂环住他的腰,长腿也不客气地搭了上来,整个人如同八爪鱼般将他牢牢锁住,脸颊紧贴着他的腿侧,发出满足的喟叹。
离阙身体再次僵硬了一瞬。这般毫无间隙的紧密相贴,远胜于之前的拥抱。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栖梧身上传来的、如同小火炉般蓬勃的热度,以及那强劲有力的心跳,一下下,仿佛敲击在他的感知里。
他垂眸,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睡得毫无形象的弟子,那赤色的发丝铺散在素白的衣袍上,红与白的交织,带着惊心动魄的对比。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良久,最终,还是轻轻落下,拂开了散落在栖梧额前的一缕乱发。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那温度灼人,却奇异地并不让人讨厌。
栖梧在睡梦中仿佛感受到了这细微的触碰,嘴角无意识地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嘟囔了一句模糊的梦呓:“师尊……暖和……”
离阙的手指微微一颤,缓缓收回。
他没有再动作,也没有试图挣脱栖梧的缠绕,只是就着这个被紧紧抱住的姿势,缓缓阖上了冰蓝色的眼眸。
他并未入睡,修为到了他这般境界,早已无需寻常睡眠。
他只是进入了更深沉的入定调息。
然而,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的神识并未完全沉入无边无际的冰雪法则之中!
而是分出了一缕,如同无声的守护,萦绕在怀中这个睡得毫无防备的弟子周围。
幽冥殿内,万籁俱寂。唯有寒玉台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映照着台上相拥(或者说,一个被紧紧抱住,一个默许)的身影。
冰冷的玉台,炽热的体温;清冷的神明,依赖的魔凰。
在这绝对寂静与私密的空间里,界限被模糊,规则被打破。
曾经遥不可及的距离,在这一刻,化为咫尺之间的呼吸相闻。
栖梧在睡梦中,仿佛置身于一片温暖的雪原,不再冰寒刺骨,只有令人安心的清冽与包裹全身的踏实。
他蹭了蹭那片“温暖”的来源,睡颜更加恬静。
而离阙,在那片永恒的冰封世界里,第无数次,感受到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却并不令人排斥的……暖意。
同榻而眠,无关风月,只是一种历经生死、跨越界限后,自然而然的靠近与归属。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