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泥碎块硌着我的脊背,残垣断壁在夜风中呜咽,像无数游魂在诉说这片废墟的过往。
风裹挟着尘土与腐叶的气息钻入鼻腔,干涩而呛人;远处枯枝被风折断的“咔嚓”声清晰可闻,如同某种隐秘的倒计时。
指尖下,碎石嵌进掌心,粗糙的触感提醒我还活着。
但我无暇顾及这些,我的全部心神,都被袖中那一点微弱的光芒所攫取。
黑色的蜡烛仍在燃烧,火焰却并未如常理般向上跳动,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逆时针的螺旋形态,缓慢而坚定地盘旋着。
那火光幽暗,边缘泛着青灰,仿佛不是在燃烧蜡油,而是在吞噬空气中的某种无形之物。
我能听见它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嘶嘶”声,像是低语,又像是呼吸的回响。
那轨迹,那方向,竟与我记忆中赵婆子用鸡血在地面浇灌出的圆形图腾,完全一致。
这不仅仅是巧合。
耳鸣声如潮水般涌来,我的金手指——那该死的、让我窥见世界底层逻辑的能力,正在疯狂地回放着几小时前与赵婆子的对峙。
画面在我脑中被拆解成无数帧,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赵婆子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昏黄烛光下像一张揉皱又展平的旧纸,那双浑浊却暗藏精光的眼睛,以及她吹灭六根白烛的动作。
不对!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根本没有用手指去触碰火焰。
画面在我脑中定格、慢放。
我看见了,她站在蜡烛前,身体微微前倾,嘴唇翕动,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胸腔有节奏地起伏,一次短促的吸气,紧接着一次绵长而均匀的呼气——那气息几乎无声,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共振,像风吹过空瓶口的呜咽。
如此循环三次,气流精准地扰动了烛火的根部,六点光芒应声而灭。
一个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
这个仪式的核心根本不是什么玄之玄的咒语,也不是什么需要献祭的神秘力量。
它的传播方式原始到令人发指——行为复制!
就像病毒一样,只要有人目睹并无意识地模仿了那个特定的动作,那个独特的呼吸节奏,就会被瞬间拖入这个巨大的“节奏场”!
难怪小桃最后会露出那样平静的笑容。
她不是被鬼魂附体,也不是被精神控制,她是被“传染”了!
传染了一种隔绝一切情感的、绝对理性的平静状态!
这比任何诅咒都更可怕,因为它利用的是人类最基础的模仿本能。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废墟中爬起来,冲向老屋。
碎石划破了手肘,火辣辣的痛感却让我更加清醒。
老屋里死寂一片,只有苏眠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空气凝滞,带着药水与尘埃混合的沉闷气味。
我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击耳膜的“咚、咚”声。
我没有丝毫犹豫,从背包里掏出剩余的六根白笼蜡烛,按照赵婆子家中的方位,在苏眠的床前摆出一个封闭的圆阵。
然后,我拿出那根逆时针燃烧的黑蜡,用一根从衣服上抽出的细线将它悬吊在苏眠的手腕正上方,距离皮肤不过一指。
这是我的“活体警报”。
一旦苏眠的呼吸停止超过某个阈值,心跳带来的手腕脉动也会随之停滞,悬吊的黑蜡就会因失去最微弱的扰动而恢复垂直,滚烫的蜡油将瞬间滴落,灼伤她的皮肤。
我能想象那痛感——先是针刺般的锐利,继而化作灼烧的烙印——或许能撕裂她意识深处的麻木。
做完这一切,我打开手机,调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段录音。
那是我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录制的、打破了圆周率规律的呼吸声。
“吸——三秒,呼——五秒,停顿——两秒。”我将手机放在苏眠的耳边,设定为单曲循环播放。
我能听见那声音在寂静中反复响起,机械而错乱,像一台失灵的节拍器。
我要用这种错误的、无序的节奏,去污染她脑中可能正在形成的“正确节奏”。
就像用杂乱的电波干扰广播信号一样,我要让她的身体在昏迷中“听坏”那个该死的仪式频率,从而在潜意识里形成一种免疫。
我的金手指在尖锐的耳鸣中再次启动,这一次,它像一台精密的过滤器,自动屏蔽了环境中所有无关的杂音,只专注于记录一件事——苏眠每一次微不可闻的咳嗽之间的时间间隔。
起初,那间隔是精准的十二秒,不多不少,规律得令人心头发寒。
但随着我那“破律”的呼吸声不断循环,那个间隔开始出现偏差。
十一点八秒,十二点三秒,十秒……它变得越来越紊乱,越来越没有规律。
我能感觉到自己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有效!破绽,正在扩散。
然而,这还不够。
被动防御只能争取时间,我要的是彻底摧毁这个“阵”。
凌晨时分,我再次潜入后山的坟场。
月光惨白,将一座座坟蠃映照得如同沉默的巨兽。
脚下的泥土湿冷,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噗嗤”声,像是大地在低语。
寒风贴着地面游走,刮过耳际时带着金属般的冷鸣。
我径直走向m-01至m-07那七座连号的坟。
每一座坟前的鞋印都和我上次离开时一样,没有新的痕迹。
但我没有掉以轻心。
我掏出一支高精度的电子体温计,将探针小心翼翼地插入每一座坟前封石下方的土壤暗格。
m-01到m-05,温度与周围环境一致。
但当探针没入m-06下方的管道时,屏幕上的数字骤然下降了零点二度。
这点温差微乎其微,却足以说明一切——这里刚刚有过新鲜的、带着温度的液体流过。
我拔出探针,上面沾着一抹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
是血。
它带着一丝温热,黏在金属探针上,散发出极淡的铁锈味。
我立刻沿着管道可能的流向追踪。
在乱葬岗最边缘的一处灌木丛后,我找到了一个被杂草掩盖的隐蔽通风口。
冰冷的铁栅栏上,挂着半片早已干枯的花环,那样式和颜色,与我在赵婆子家中墙上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金手指瞬间锁定了这处结构,在我脑中构建出完整的地下三维动线图。
这条通风管道,根本不是通向什么排水系统,而是绕过主墓区,直接连接着冰柜所在区域的下方。
这是一条备用的“活体转移”通道。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A4纸,在那张画满了复杂线条的“三维动线图”上,用红笔重重地增添了一条连接m-06与冰柜区的暗线,并在旁边标注了几个字:“第七烛=备用出口”。
原来,第七根蜡烛,代表的不仅仅是第七个人,还是整个系统的紧急逃生门。
就在我准备悄然撤离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踩踏枯叶的沙沙声。
我心头一紧,闪身躲到一块墓碑后。
一个提着老式马灯的身影缓缓走来,昏黄的灯光在墓碑间投下摇曳的鬼影。
是老赵头。
他径直走到m-06前,仿佛早就知道我在这里。
他看见我,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像是松了口气,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问道:“你动了m-06的封石?”
我从阴影中走出,点了点头。
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像是悲伤,又像是解脱。
“那丫头……可怜的娃……她死前,嘴里一直念叨着一句话,‘灯要灭了,灯要灭了’。”
说着,他从怀里极其珍重地掏出一件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一张被烧得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纸条,边缘焦黑卷曲,指尖触碰时能感受到焦脆的质感。
借着马灯的光,我看到上面用一种很娟秀的字迹残留着几个字:“……第七人不燃……则阵自毁……”
我的瞳孔骤然缩紧,心脏狂跳。
这和我的推测不谋而合!
这个看似铁板一块的组织内部,早就出现了裂痕!
甚至有人试图从内部将它瓦解!
我飞快地将这句话烙印在脑海里,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计划开始成型。
如果……我能让第七根蜡烛,也就是代表苏眠的那根黑蜡,“自行熄灭”,而不是被外力吹灭,是不是就能触发这个“阵自毁”的条件?
我抬起头,直视着老赵头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没人点燃第七根蜡烛,会怎么样?”
老赵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我的目光,他盯着那座冰冷的坟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魂就回不来。”
魂回不来……
我回到老屋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一路上,晨风刺骨,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可我的胸口却像燃着一团火,烧得我呼吸都带着灼热。
我没有时间去思考老赵头那句话背后的含义。
我从急救包里取出最后一支用于急救的强效镇静剂,用针管吸满,然后小心翼翼地、一滴不剩地全部注入了那根悬挂着的黑色蜡烛的蜡芯深处。
接着,我将那张画满了动线图的A4纸,沿着特定的折痕,折叠成一个微型的、结构精巧的导风槽。
我将风槽的一端对准蜡烛的火焰,另一端,则悬在苏眠的口鼻上方。
这是一个精密的联动装置。
我设定了一个临界点:当苏眠的呼吸变得极端微弱,但又没有完全停止时,她呼出的那最后一点气流,会通过风道被汇聚、加速,从而吹拂烛火,让它剧烈摇曳,产生一种随时可能熄灭的假象。
这是“自主熄灭”的伪装。
我要让仪式本身,做出错误的判断。
我在计划的最后一行,写下结论:“让仪式自己杀死自己。”
窗外,清晨的微光终于穿透薄雾,洒在老屋前的泥地上,映出了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一行属于我,深邃而决绝;另一行,则浅得几乎看不见,亦真亦假,如同鬼魅。
屋内的供桌上,我用来实验的另外七根蜡烛静静地排列成阵,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而其中,代表着第六个位置的白蜡上,不知何时,竟被人用指甲深深地划出了一道清晰的刻痕。
那道痕迹,像是一个沉默的记号,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