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让他们进来。”
薛林氏整理了一下情绪，松开了握着碧桃的手，但目光依旧慈爱地落在她身上。
帘栊一挑，大少爷薛允珩与三少爷薛允玦前一后走了进来。
薛允珩依旧是一身月白直裰，气质清贵沉静，他向母亲和张嬷嬷行了礼，目光在眼眶红红却难掩激动之色的碧桃身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三少爷薛允玦则穿着素色长衫，他沉默地行了一礼后，便安静地站在兄长身侧，低垂着眼睑，好似对周遭一切都不甚关心。
“珩儿，玦儿，你们来了。”
薛林氏脸上带着笑意，语气温和地说道。
“叫你们过来，是有一桩喜事要告知你们。为娘决定，明日正式认碧桃为干女儿。从今往后，碧桃便是你们的干妹妹了，你们需得以礼相待，多加照拂。”
薛允珩闻言，神色并无太大波动，只是恭敬地应道。
“是，母亲。儿子谨遵母亲吩咐。碧桃……妹妹性情温婉，行事稳妥，能得母亲认作干女儿，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薛家的喜事。儿子定会视她如亲妹。”
他语气平和，好似这只是一件无需赘言的事情。
薛允玦也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碧桃一眼，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儿子……听凭母亲做主。”
便再无他话。
薛林氏对两个儿子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点了点头。
“你们能如此想，为娘便放心了。碧桃自小在府中长大，与你们也算相熟，日后更是一家人，理应和睦相处。”
张嬷嬷也笑着附和道。
“大少爷、三少爷都是明理之人，有他们照应，碧桃往后的日子定然顺遂。”
碧桃连忙向薛允珩和薛允玦屈膝行礼，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
“碧桃……见过大哥，三哥。日后还请大哥、三哥多多教诲。”
薛允珩虚扶了一下。
“妹妹不必多礼。”
薛允玦则只是微微侧身，算是避开了她的礼。
屋内气氛一时显得颇为融洽，薛林氏正欲再叮嘱几句关于明日认亲仪式的细节，忽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而后门帘被“唰”地一声大力掀开，薛允琛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他显然是匆匆赶来，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宝蓝色的箭袖袍因快步行走而略显凌乱。
他一进门，目光瞬间锁定了站在母亲身侧的碧桃，随即又扫过屋内神色各异的众人，剑眉紧紧蹙起。
“母亲，张嬷嬷。”
他草草行了个礼。
“急着叫儿子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薛林氏见他来了，脸上笑意更深，并未在意他的失礼，温声道。
“琛儿，你来得正好。为娘正有一桩天大的喜事要宣布。”
她说着，再次拉过碧桃的手，语气充满了欣慰。
“为娘已决定，明日正式认碧桃为干女儿。从今往后，碧桃便是你的干妹妹了，你……”
“什么？！干女儿？！妹妹？！”
薛允琛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拔高了声音，打断了薛林氏的话。
他脸上那点因方才与碧桃亲密而带来的愉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抗拒。
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薛林氏，语气激动地几乎有些失态。
“不行！我不同意！谁要认她做妹妹？！凭什么让她做我妹妹？！”
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对，瞬间打破了屋内刚刚营造出的温馨。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碧桃。
她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变得苍白如纸。
二少爷他……他为何要如此反对？
难道在他心里，她就如此不堪吗？
薛林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小儿子会是这般反应，尤其是在张嬷嬷和碧桃本人面前，这让她感到极其不悦。
她沉下脸，语气带上了几分严厉。
“琛儿！休得胡言！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碧桃有何不好？她性情模样、规矩品行，哪一样不出挑？我认她做干女儿，是心疼她，也是我们薛家的体面！怎容得你在此大呼小叫，肆意反对？！”
张嬷嬷也连忙打圆场，语气带着规劝。
“二少爷，您消消气。夫人认碧桃做干女儿，这是好事啊！碧桃这孩子您是知道的，自小在府里长大，与各位少爷也是相熟的。如今有了这层名分，于她是一辈子的依靠，于府上也是添丁进口的喜事，您该为她高兴才是啊。”
薛允珩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情绪激动的弟弟，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碧桃，开口道。
“二弟，母亲既已决定，自有母亲的道理。碧桃…她确实是个好的，你何必…”
“她好？！她好什么好！”
薛允琛此刻如同炸了毛的狮子，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解，他猛地甩开试图上前安抚的观墨，指着碧桃，胸口剧烈起伏，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想反驳，想说她蠢，说她笨，说她总是惹他生气，说她……
想用尽一切贬义词汇来搅黄这件事。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
只觉得他不想让她做自己的妹妹！
可那些到了嘴边的贬低之词。
在触及她那双瞬间盈满了泪水的杏眼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难道能告诉所有人，他刚刚还抱着她，吻着她，在她的小屋里肆意亲近吗？
他不能！
他若说出来，碧桃的名声就毁了。
这比认她做妹妹更让他无法接受。
这种有口难言的憋闷让他更加暴躁，他只能梗着脖子，用一种蛮横无理的方式坚持反对。
“反正……反正就是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不要她做我妹妹。谁爱认谁认去。母亲，您不能认她。”
薛林氏见他如此冥顽不灵，尤其是在张嬷嬷和即将成为干女儿的碧桃面前，让她这个做主母的颜面何存？
她心中怒火升腾，猛地一拍身旁的小几，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霍然起身，声色俱厉。
“薛允琛！我看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件事，是为娘的决定，已与张嬷嬷商定，也告知了你兄长和弟弟，他们都无异议，何时轮到你来置喙？！碧桃哪里配不上做你妹妹？你倒是给我说出个道理来！若说不出，就给我闭嘴！”
“我……”
薛允琛被母亲的气势所慑，一时语塞。
他能说什么？
说他喜欢她？
说他夜夜梦到她？
还是说……
可这种话他如何能在这种场合说出口？
他急得额头青筋暴起，拳头紧握，只能反复强调。
“没有道理，就是不行。母亲，您不能这样。您要是认了她，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股无名火憋在胸口，烧得他双眼通红。
他看着碧桃那苍白脆弱的神情，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愤怒，还有一种被全世界背叛了的委屈感。
怎么只是须臾之间，方才与他心意互通，确认了爱慕之情的桃子，就要变成他的妹妹了？
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他的唇上还留着她的气息。
那股桃香。
印证着方才在房中发生的事并非是幻境。
她为何会。
为何会如此。
叫他好生难过。
薛林氏见他如此油盐不进，只当他是少爷脾气发作，无理取闹，心中失望至极。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为了维护碧桃的尊严，也为了维持自己的决定，她不能再任由小儿子胡闹下去。
“够了！”
薛林氏声音冰冷，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看你今日是昏了头了！既然好言相劝你不听，那就给我回去好好清醒清醒！这件事，我已决定，绝无更改！明日认亲仪式照常举行！”
她不再看小儿子那副倔强愤懑的模样，转而对着门外扬声道。
“来人！”
两个健壮的婆子应声而入。
“二少爷身子不适，需要静养。把他给我‘请’回惊蛰院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他踏出院子半步！让他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回话！”
“母亲！”
薛允琛不敢置信地喊道。
“带下去！”
薛林氏背过身，语气斩钉截铁。
两个婆子不敢怠慢，上前一左一右，半请半架地将还在挣扎抗议的薛允琛带离了正房。
他充满怒火和不甘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夜色之中。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碧桃低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方才的狂喜早已被二少爷那激烈的反对和夫人盛怒之下的处置击得粉碎，只剩下委屈。
张嬷嬷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薛允珩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薛允玦则依旧垂着眼。
薛林氏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转过身，看着泫然欲泣的碧桃，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怜惜。
她走到碧桃身边，再次握住她冰凉的手，放柔了声音道。
“好孩子，莫怕，也莫要把琛儿那些混账话放在心上。他就是个被惯坏了的皮猴子，说话不过脑子。这件事，为娘说了算，任谁也改变不了。明日，你风风光光地做你的干小姐，谁也越不过你去。”
碧桃抬起泪眼，看着夫人坚定而慈爱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最终，所有的不安与委屈，都化作了对夫人深深的感激。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却坚定。
“桃儿…桃儿都听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