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之名,绝非虚妄。浓密得几乎化不开的树冠层层叠叠,将阳光绞杀殆尽,只留下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昏暗。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湿滑黏腻,每一步都可能陷入其中,或被盘结交错的树根绊倒。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甜腥气的瘴疠,吸入肺中,带来阵阵眩晕与恶心。毒虫蛇蚁更是无孔不入,尽管士卒们用布条紧紧扎住了袖口、裤腿,依旧不时有人发出闷哼,被不知名的毒物叮咬,轻则红肿剧痛,重则很快面色发青、口吐白沫,若非秦天提前备下一些通用的解毒药粉,伤亡只怕更为惨重。
没有路。或者说,路就在前方,需要他们用短刃劈砍,用身体硬闯出来。秦天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那柄厚背短刃不知劈开了多少藤蔓荆棘,他的旧甲上沾满了泥浆、草屑和某种暗绿色的苔藓。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催促,但他的身影,就是整个队伍的方向标和定心石。
沉默的行军。除了必要的、压低到极致的口令和警示,没有人说话。沉重的喘息声,兵甲与枝叶摩擦的窸窣声,构成了这死亡之林中唯一的旋律。干粮快速消耗,水囊也日渐干瘪,体力在恶劣的环境下急速流逝。但没有人掉队,没有人抱怨。那一双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明亮的眼睛里,只有坚毅,以及对主将命令的绝对服从。
第五日,黄昏。
前方的林木似乎稀疏了一些,隐约有不同于林间瘴气的、带着硝烟和血腥气的风透了进来。
秦天猛地抬起右手,握拳。整个队伍瞬间静止,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融入周遭环境。
他侧耳倾听。风中传来的,不再是隐约的闷雷,而是清晰可辨的、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以及一种巨大的、持续不断的轰鸣——那是投石机抛出的巨石,砸在关墙上发出的死亡重奏!
到了!
秦天眼中精光爆射,连日奔波的疲惫瞬间被昂扬的战意驱散。他打了个手势,猴三如同真正的猿猴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一棵极高的大树,借助枝叶的掩护,向外窥探。
片刻后,猴三滑下,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凝重:“大人,隘口就在下方!韩狗们都在面向正面防守,后背几乎不设防!不过……关墙很高,至少有四丈!”
秦天微微颔首,这在意料之中。他低声下令:“全体都有,休息一下检查装备,弓弩上弦,准备突击!”
五百锐士默默行动起来,最后的检查兵刃,将最后一点干粮塞入口中,用力系紧身上的甲胄。空气中,一种名为“决死”的气息在无声地蔓延。
秦天潜行至林缘,拨开最后一道荆棘。
眼前豁然开朗!
断龙隘,如同一条灰黑色的巨蟒,死死扼守在两座陡峭山岭之间的狭窄通道上。关墙高耸,以巨石垒砌,表面布满了战争留下的斑驳痕迹。此刻,关墙之上,韩军的旌旗疯狂舞动,无数黑点般的韩军士卒正在墙垛后奔走、呐喊,弓弩手不断向下倾泻着箭雨,滚木礌石如同瀑布般落下,砸在正在奋力攀爬云梯、撞击城门的秦军主力先登死士身上,激起一片片血花和惨嚎。
关墙之下,秦军主力的攻势如同汹涌的海潮,一波接着一波,悍不畏死地冲击着礁石般的关隘。尸体在关下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土地,甚至汇聚成了细小的溪流。战斗已经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秦天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关墙后方。那里,果然如猴三所言,防守相对空虚,只有少量韩军作为预备队,以及一些民夫正在忙碌地搬运着箭簇、石块等物资上墙支援。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正面惨烈的攻防战所吸引。
时机稍纵即逝!
秦天深吸一口气,胸腔中《混元功》与《神照经》内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流转,将他的状态提升至巅峰。他猛地抽出腰间短刃,指向那看似坚固的隘口后方,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破了林间的死寂:
“锋刃——出击!”
“风!风!风!”
压抑了五日的杀意与战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五百黑甲锐士,如同五百头终于挣脱牢笼的猛虎,发出震天的怒吼,从密林中狂涌而出,以秦天为锋矢,形成一道锐不可当的黑色激流,直扑断龙隘的后心!
“敌袭!后面有秦军!”
关墙后方的韩军预备队终于发现了这突如其来的致命威胁,惊恐的尖叫声顿时响成一片。他们仓促转身,试图组织起防线。
但,太晚了!
秦天的速度最快,他甚至没有走通往关后的斜坡土路,而是如同壁虎般,借助关墙上一些微小的凸起和缝隙,将内力灌注四肢,身形几个起落,便已跃上近两丈高的一段矮墙!
“死!”
一名韩军百夫长模样的人嘶吼着,带着十几名亲兵迎了上来,长戟直刺秦天胸膛。
秦天眼神冰冷,不闪不避,短刃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后发先至!
咔嚓!
精铁锻造的戟杆应声而断!刀光掠过,那百夫长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冲天而起!
热血喷溅在秦天冰冷的甲胄上,他却恍若未觉,身形如鬼魅般撞入敌群,短刃翻飞,每一次闪烁,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响起一声濒死的惨嚎。他所过之处,竟无一合之将,瞬间将韩军仓促组织起的薄弱防线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放箭!”石柱的怒吼声在下方响起。
嗡——!
早已准备就绪的秦军弩手,在冲近到有效射程后,扣动了弩机。一片密集的箭雨腾空而起,如同飞蝗,精准地覆盖了关墙上那些试图转身向下射击的韩军弓手,顿时射倒了一片,打断了韩军的远程压制。
“跟我上,抢占甬道!”李顺挥舞着长刀,带领着悍卒,沿着秦天打开的缺口,疯狂涌上关墙,与反应过来的韩军守军绞杀在一起。狭窄的城墙上,瞬间变成了更加残酷的肉搏战场,每一寸土地都在激烈争夺,每一步前进都踏着敌我双方的尸体。
“滚木!快!扔下去!砸死他们!”一名韩军校尉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几名韩军士卒慌忙抬起一根巨大的滚木,就要向城墙下方正在攀爬的秦军主力砸去。
“猴三!”秦天格杀一名持戈韩兵,厉声喝道。
“得令!”
猴三如同灵猫般在混乱的战场上穿梭,速度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他并未直接冲向那几名韩兵,而是身形一矮,从侧面突进,手中两把淬毒的短匕如同毒蛇吐信,闪电般划过那几名韩军士卒的脚踝!
惨叫声中,士卒倒地,沉重的滚木失去控制,轰然砸落,反而将旁边一段墙垛砸塌,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秦天部这五百“锋刃”,以其出其不意的出现、决死的冲锋和秦天个人武勇带来的撕裂效果,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在断龙隘的后方制造了一场巨大的混乱和恐慌!越来越多的韩军被牵制、被吸引过来,正面防御的压力骤然减轻!
也就在这时!
呜——呜呜——!
秦军主力方向,代表着总攻的、更加苍凉磅礴的号角声,如同九天龙吟,穿透了整个战场!
关墙正下方,原本就悍不畏死进攻的秦军主力,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药剂,攻势瞬间再强数分!更多的云梯被架起,巨大的撞车在重甲步兵的掩护下,对着那扇饱经摧残的包铁木门,发起了最后的、雷霆万钧的冲击!
咚!咚!咚!
每一声撞击,都如同敲在守城韩军的心头,让他们肝胆俱裂!
“城门!快去守住城门!”韩军将领的嗓音已经彻底嘶哑,带着绝望。
一部分韩军疯狂地向城门楼和门洞内涌去。
“他们的主将在那里!”秦天目光锁定了那名正在声嘶力竭指挥的韩军校尉,以及他身边聚集的、装备明显精良不少的亲兵卫队。那无疑是稳定韩军军心的核心,也是夺取城门控制权的最大障碍!
“石柱,带人挡住左边援兵!李顺,右侧交给你!猴三,随我斩将!”秦天命令简洁至极,身形已然暴起,如同离弦之箭,直扑那韩军校尉!
“保护将军!”韩军亲兵怒吼着结阵,长戟如林,指向秦天。
“挡我者死!”
秦天体内内力奔腾如沸,短刃之上,竟隐隐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气芒!他不再保留,将速度与力量提升到极致,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战场的黑色闪电,悍然撞入了枪林之中!
叮叮当当!
密集的碰撞声如同爆豆般响起!火星四溅!
秦天手中的短刃舞成了一团光幕,精准地格开、劈断刺来的长戟,身形在狭小的缝隙中穿梭、突进,每一次出手,都必然有一名韩军亲兵捂着喉咙或心口倒下!猴三如同附骨之疽,紧随其后,专门负责解决侧面和身后的威胁,两把毒匕神出鬼没,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韩军校尉眼见秦天如此悍勇,转眼间便已杀到近前,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与狠厉,大吼一声,挥动一柄长柄战刀,势大力沉地迎头劈向秦天!刀风呼啸,显然也非庸手!
“来得好!”
秦天不闪不避,短刃自下而上,逆撩而起!内力灌注之下,这一刀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韩军校尉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从刀柄传来,虎口迸裂,长刀竟被硬生生荡开,中门大开!
他瞳孔骤缩,只看到一道冰冷的刀光,在眼前急速放大!
噗嗤!
短刃毫无阻碍地切开了他的喉管,带出一腔热血。
校尉的怒吼戛然而止,眼中神采迅速黯淡,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后栽倒。
主将阵亡!
本就因腹背受敌而摇摇欲坠的韩军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校尉死了!”
“快跑啊!”
绝望的哭喊声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残存的韩军再也无心恋战,要么跪地请降,要么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与此同时!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城门方向传来!那扇坚守了不知多久的包铁木门,终于在秦军主力撞车的持续猛击下,四分五裂,轰然洞开!
“城门已破!大秦将士,随我杀进去!”王贲那充满杀伐之气的怒吼,如同惊雷,在关外响起!
“杀!!!”
蓄势已久的秦军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冲过破碎的城门,淹没了关隘的甬道,与关墙上的秦天部胜利会师!
残阳如血,将断龙隘内外染得一片猩红。关墙上,秦军的黑色龙旗被奋力插上最高处,迎风猎猎作响,取代了那些倒下的韩军旌旗。
城上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秦天拄着短刃,站在关墙之上,微微喘息着。他的旧甲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看着脚下这片被鲜血浸透的雄关,看着如同潮水般涌入关内、继续向韩地纵深挺进的秦军主力,眼神深邃。
锋刃,已饮敌血。
隘口,已然拿下。
但这灭韩之路,才刚刚开始。他低头,看了一眼皮甲内侧那枚贴身存放的霹雳雷火弹,冰凉的触感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