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三带回的情报,证实了秦天的猜测。
那个位于狼牙壁垒侧后方的无名山谷,确实被赵军利用了,他们设立了一个临时前哨站。规模不大,驻守约莫一个五十人的赵军斥候队,配备了些许拒马和简易望楼,主要功能是监控狼牙壁垒的动向,并作为其游骑小队轮换、补给的中转点。山谷内囤积了一些箭矢、少量伤药,最重要的是,有可供数十人食用数日的粮秣。
消息传回,壁垒内几位幸存的屯长、什长眼中,多少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若能端掉这个前哨,不仅能缴获急需的粮草,更能拔掉一颗钉在侧后的钉子,或许能稍稍打通一条与后方联系的缝隙。
秦天心中也盘算着袭击的细节。五十人,依托简易工事,以他目前能动用的、尚有余力一战的三四十名精锐(主要是亲卫队和部分老卒),趁夜突袭,并非没有胜算。关键在于速度,必须速战速决,在周围其他赵军游骑反应过来前,完成袭击、缴获并迅速撤回。
然而,就在他反复推演袭击计划,准备挑选人手、确定行动时间的当口,一个更加沉重、几乎将这点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彻底扑灭的消息,如同冰水般浇了下来。
一名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秦军斥候,被壁垒外暗哨发现时,已是强弩之末。他只来得及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关键词,便昏死过去。
“运粮队……黑风隘口……遇伏……全军……覆没……”
短短几个词,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听闻此消息的人心头。
黑风隘口,那是狼牙壁垒与后方主防线之间,最后一条尚能勉强通行小型车队、且相对隐蔽的补给路线!秦天部最后指望的、预计在两日后抵达的一支运粮队,走的正是这条路线!
全军覆没!
这意味着,狼牙壁垒,彻底断绝了来自后方的补给。之前李顺汇报的、仅能维持五日的存粮,成了他们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指望。
壁垒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如果说之前的“坚壁清野”策略带来的是一种被孤立、前路艰难的压抑,那么“断粮”的消息,则直接将所有人推向了生存危机的最边缘。
饥饿,是比刀剑更加残酷的武器。
当日下午,口粮配给被再次削减。原本就只是勉强果腹的份量,现在连半饱都难以维持。分发食物时,秦天能清晰地看到士卒们眼中那难以掩饰的失望,以及看向手中那一点点干粮时,流露出的珍惜甚至是一丝惶恐。
没有人喧哗,没有人抱怨,但这种沉默,却比任何躁动都更加令人不安。一种无形的焦虑和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壁垒内悄然蔓延。
往日里,即便战事激烈,只要粮草充足,军心便能有最基本的维系。士卒们知道,只要守住,后面就有饭吃,有希望。但现在,希望仿佛随着那支覆灭的运粮队,一起坠入了深渊。
秦天巡视壁垒时,能感觉到一些躲闪的目光。一些士卒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看到他走来,便立刻散开,眼神复杂。他甚至无意中听到两个老卒在墙角低声争论,内容是关于是否该杀掉受伤过重、难以救治的战马充饥……
军心,开始浮动了。
这不是怯战,而是对最基本生存需求的绝望。再勇猛的战士,也无法空着肚子挥舞兵刃。
“校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李顺找到秦天,独眼中布满了血丝,“存粮最多再撑四天,还是按现在的标准。四天后……若再无粮草,军心必溃!”
秦天站在指挥所门口,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寒风卷着地上的雪沫和尘土,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他能感受到身后李顺那沉重的目光,也能感受到整个壁垒内,那数百双或明或暗、带着忧虑、恐惧甚至是一丝怀疑的眼睛,都落在他的背上。
压力,如山般沉重。
他原本计划袭击赵军前哨站,夺取粮草,提振士气。但现在,运粮队覆灭的消息,打乱了一切。袭击前哨站获取的那点粮草,对于两百多张嗷嗷待哺的嘴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只能略微延缓断粮的时间,根本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且,一旦袭击行动受挫,或者即便成功却缴获寥寥,那对本就摇摇欲坠的军心,将是致命的打击。
必须要有更大、更确定的粮草来源!
可哪里还有粮?
后方补给线已被切断,左右友军自身难保,难道要去抢赵军的主力囤粮点?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一个个念头在秦天脑中飞速闪过,又被一个个否定。他第一次感到,个人的武力、小范围的战术,在这样宏观的后勤危机面前,是如此无力。
《敛息术》带来的敏锐感知,让他能清晰地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越来越浓的绝望气息。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断,拿出一个能让众人看到生存希望的办法。否则,不等赵军来攻,内部就可能先出乱子。
“李顺。”秦天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属下在。”
“传令下去,将所有伍长、什长及以上军官,召集到指挥所。”秦天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李顺,“另外,将我们目前所有剩余的粮食,当众清点,全部集中管理。”
李顺一愣:“校尉,这是……” 全部集中?这意味着连军官的那点额外配给也将取消,与普通士卒同等待遇,甚至……可能会更少。
“照做。”秦天没有解释,语气斩钉截铁,“还有,告诉所有弟兄,粮食,我会想办法。但在那之前,谁若敢动摇军心,私自克扣,或煽动逃亡……”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军法无情,立斩不赦!”
冰冷的杀意,让李顺心头一凛,立刻躬身:“喏!”
很快,狼牙壁垒内所有基层军官被召集到狭小的指挥所。秦天没有废话,直接公布了运粮队覆灭和当前存粮的严峻情况。消息真实,让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情况,就是如此。”秦天目光扫过每一张或年轻或沧桑,此刻却都写满凝重和不安的面孔,“我们被围困,断粮在即。”
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怕吗?”秦天忽然问道。
没有人回答,但有些人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也怕。”秦天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怕饿死,怕守不住,怕对不起死去的弟兄。”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激昂:“但是,怕有用吗?向赵人跪地求饶,他们就会给我们粮食吗?扔掉兵器逃跑,我们能跑得过赵军的骑兵吗?”
“不能!”他自问自答,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守住这里,然后,杀出去!从赵人手里,把粮食抢过来!”
“抢?”一名屯长忍不住出声,带着疑惑和一丝难以置信,“校尉,以我们如今的兵力折损,如何去抢?”
“正因为我们人少,所以才要动脑子,挑软柿子捏!”秦天走到那张简陋的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猴三侦查到的那个无名山谷前哨站上,“这里,有赵军五十人,有我们急需的粮草、箭矢!”
他环视众人,眼神灼灼:“这点粮草,不够我们所有人吃多久,但至少能让最需要体力的弟兄们,再多撑几天!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次反击!要让赵军知道,我们不是只能缩在壁垒里等死的羔羊!也要让壁垒里的每一个弟兄看到,我们还有能力,从敌人嘴里夺食!”
军官们看着地图上那个标记,眼神开始闪烁。袭击前哨站,风险固然有,但目标明确,兵力对比并非悬殊到绝望。更重要的是,校尉说得对,他们需要一场胜利,哪怕是小胜,来提振那濒临崩溃的士气!
“干了!”一名脾气火爆的什长猛地一拍大腿,“总比活活饿死强!”
“对!抢他娘的!”
“校尉,您下令吧!”
看到军官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秦天心中稍定。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远远不够。但在找到更根本的解决办法之前,他必须先用这种激烈的方式,将涣散的军心重新凝聚起来,将绝望的情绪,转化为对敌人的仇恨和求生的渴望。
“好!”秦天沉声道,“李顺,由你坐镇壁垒,严密监视赵军主力动向,安抚士卒。猴三,挑选二十名最精锐、体力保存最好的弟兄,全部配备短兵和弓弩,饱餐一顿……不,将今晚的口粮提前分发,让他们吃个半饱!子时一过,随我出发!”
“目标,端掉赵军前哨,夺取粮草!”
命令下达,壁垒内仿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虽然依旧饥饿,虽然前途未卜,但那种死气沉沉的绝望感,被一种紧张而亢奋的战前氛围所取代。被选入袭击队伍的士卒,默默检查着兵刃弓弩,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凶悍的光芒。而留在壁垒的人,则怀着复杂的心情,将希望寄托在这支敢死队身上。
秦天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袭击前哨,只是饮鸩止渴。真正的断粮危机,远未解除。
他抬头望向指挥所外漆黑的夜空,心中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开始悄然滋生。
仅仅一个小前哨,不够。
要抢,就抢一票大的!
只是,目标在哪里?机会又在哪里?
他需要信息,更需要……一个绝佳的时机。
夜,深了。寒风呼啸,带着边关特有的肃杀。狼牙壁垒如同暴风雨中一艘孤独的小船,而秦天,正试图驾驭它,驶向那未知而危险的求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