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金陵饭店，已是凌晨两点多。
刘世轩依旧有些愤愤不平，被信任的拉纤人摆了一道，任谁心里都不会舒服。
许心倒是看得很开，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平静地劝慰
“刘总，鬼市本就是如此，真真假假，局中有局。能在损失发生前看破，已是万幸。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与这类人打交道，多留个心眼便是。不必为此动气，伤了心神，影响后面的正事。”
刘世轩叹了口气，点点头：“许师傅说的是，是我有些着相了。今晚多亏有您，不然……”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便各自回房休息。
感觉刚睡着没多久，一阵不算轻柔但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就把许心吵醒了。
窗外天刚蒙蒙亮。
许心皱着眉头打开门，门外正是王天河那张精神亢奋、带着贱兮兮笑容的大脸，旁边站着同样早起却略显困倦但强打精神的周世宏。
“心哥！早啊！一日之计在于晨！走走走，我们打听好了，夫子庙那边的古玩早市这会儿正热闹，咱们去逛逛呗？说不定能淘到点好玩儿的！”
王天河嗓门洪亮，完全不顾及现在是否是睡觉时间。
周世宏也附和道：“是啊许爷，反正也醒了，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看看热闹也好。听说那边的早市挺有烟火气的。”
许心看着这两个精力过剩的家伙，一阵无语。
但被他们这么一闹，睡意也彻底没了。
想想上午确实没什么安排，去逛逛也无妨，正好亲身感受一下金陵本地古玩市场的氛围。
“等着。”许心吐出两个字，关上门，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
清晨的夫子庙区域，与深夜的鬼市截然不同。
虽然同是古玩相关，但这里更像一个热闹的民间工艺品和旧货集市。
街道两旁摊位林立，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摊位上摆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但层次分明：大量的现代仿古工艺品、做旧的铜钱玉器、印刷模糊的“古画”、色彩艳丽的“唐三彩”马俑、还有各种菩提手串、蜜蜡琥珀（大部分是塑料或合成品）……
真正有点年份的老货，如同沙里淘金，少之又少。
王天河和周世宏像出了笼的鸟儿，东瞅瞅西看看，看什么都新鲜。
王天河拿着一个画着“猛虎下山”的瓷盘，非说这老虎有“唐寅的神韵”，被许心一句“上周烧的，神韵是流水线给的”怼了回去。
一圈逛下来，几人手里空空如也，倒是听到了不少带着京片子的口音，显然，和他们一样，都是被即将举行的拍卖会吸引来的同行或藏家。
周世宏觉得空手而归有点没意思，便在一个卖现代景德镇艺术瓷的摊位前驻足，看中了一只仿清雍正粉彩的橄榄瓶，画工精细，釉色漂亮，虽然是新瓷，但作为摆设也不错。
“老板，这个多少钱？”他打算买几件类似的现代工艺品带回去送人或者自己玩。
许心对这类纯粹的新瓷兴趣不大，目光随意地扫过隔壁一个比较冷清的摊位。
这个摊位上东西很杂，有破旧的紫砂壶，有沾满泥土的陶罐，有几卷看不清内容的字画，还有一些零碎的玉件和瓷片。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打着瞌睡的老者，一看就是这集市的老商户，带着早起疲惫的倦气。
忽然，许心的目光被摊位角落一件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件青白釉的玉壶春瓶，高度约二十公分左右。
器型还算秀美，但釉色灰暗，光泽呆滞，瓶身一侧有一道明显的、修复过的裂纹，用肉眼就能看到修补的痕迹，工艺粗糙。
瓶身的刻花也显得软弱无力。
整体看起来，就是一件品相极差、修复拙劣的、民国时期仿宋代影青釉的普通器物，属于扔在摊位上都没人多看一眼的那种。
但许心却走了过去，蹲下身，小心地将那只瓶子拿了起来。
入手的感觉，胎体比预想的要轻盈一些。
他仔细看了看那道修复的裂纹，修补材料已经有些发黄老化，修补手法确实拙劣。
但吸引他的，是裂纹旁边，未被修补覆盖的一小片原始釉面。
那一小片釉面呈现出一种极其细腻、温润如脂的质感，虽然被岁月侵蚀而失光，但釉层深处，隐隐透出一种内敛的、如同湖水般清澈的蓝绿色调，绝非普通民国仿品所能企及。
更重要的是，在瓶口内侧不易察觉的地方，他发现了极其细微的、如同螃蟹爬过留下的“蟹爪纹”开片，这是宋元时期某些顶级青白瓷（影青）的典型特征！
这件东西，表面看是一件破烂的、修复过的民国仿品。
但实际上，它的“骨子”里，很可能是一件真正的、宋代湖田窑精品影青玉壶春瓶！
只不过不知在哪个年代，它不幸破损，被一个技艺拙劣的匠人用粗糙的手法修复了，并且可能为了掩盖修复痕迹或者出于其他目的，在其表面覆盖了一层劣质的、模仿老光的灰暗釉料（或进行了化学做旧），使得它明珠蒙尘，看起来像一件低劣的仿品。
这种“伪装”，无意中保护了这件真正的古瓷，让它逃过了无数猎奇者的眼睛，却也让它沦落在地摊之上。
“老板，这个瓶子怎么卖？”许心不动声色地问。
打瞌睡的老者睁开眼，瞥了一眼许心手中的破瓶子，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咳，就是个破修补件，民国仿的，没意思。你要喜欢，给五千块钱拿走吧，占地方。”
王天河和周世宏也凑了过来，看着许心手中那件“破烂”，一脸不解。
周世宏低声道：“许爷，这……这东西也太破了吧？还不如我买那个新的粉彩瓶呢。”
王天河更是直接：“心哥，你这眼光……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这玩意儿白送我都嫌占地方。”
许心没理他们，对老者说：“三千吧”
老者似乎懒得纠缠，挥挥手：“行行行，拿走拿走。”
许心付了钱，将瓶子小心地拿在手里。
周世宏忍不住好奇：“许爷，这瓶子……有什么说法吗？”他相信许心绝不会无的放矢。
许心刚要开口，只听身后一声非常悦耳的女声响起
“这瓶子，表面看是件修复过的民国仿品，品相拙劣。但实际上，它很可能是一件真正的宋代湖田窑影青瓷，只不过被人用拙劣的手法修复和做旧掩盖了。”
“它本身的价值，远不止三千，甚至不止八千、五万。”
众人听到声音一起转头，只见一位衣着华贵，气质淡然的三十岁左右女人也朝他们走来。
那女人继续开口道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剥掉表面那层伪装的‘老皮’，妥善修复其原有的裂纹，展现出它本来的釉色和质感，这件东西的市场价值，至少在六到八万元之间。”
王天河和周世宏听得目瞪口呆！
许心看着手中的瓶子，心中一惊，金陵竟有如此高手！
‘识破’这层伪装所需要眼力，经验和知识非世家耳濡目染，仅在这个年龄几乎不可能做到。
这位气质优雅的女士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