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阳光不错。
许心和王天河刚在隔壁面馆扒拉完早饭,回到瓷心斋。王天河打着饱嗝,揉着肚子,一脸满足。
“要不说还是街口老张家的炸酱面地道,这酱…”他话没说完,风铃就响了。
两人回头。
门口,站着昨天那个贼眉鼠眼的瘦子。
但模样大变。
昨天还只是尖嘴猴腮,今天直接升级成了“五彩斑斓”。左眼乌青肿成一条缝,右边嘴角裂了,结着暗红色的痂。额头还有几道新鲜的抓痕。走路有点瘸,那件不合身的旧西装更皱了,沾着不少泥印子。
整个人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搅过一遍,又被人揍了一顿。
王天河一看,“噗”地乐出声:“哟!猴腮雷…不是,这位大哥!您这是…体验生活去了?还是走夜路撞树上了?”
瘦子没理会王天河的嘲讽。他扶着门框,喘着粗气,一双肿眼泡死死盯着许心,或者说,是盯着许心身后工作台的方向。
“许…许师傅…”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碗…昨天我卖您那碗…还在吗?”
许心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在。怎么了?”
瘦子一听“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跄着冲进来,也顾不上身上的伤了,双手合十,对着许心连连作揖:
“许师傅!许大爷!我求求您!行行好!把那碗…还给我吧!我…我原价收回!不!我加钱!加钱!”
王天河抱着胳膊,靠在柜台上,看戏不怕台高:“哎哟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昨天不是钱货两清,跑得比兔子还快吗?怎么着,一晚上过去,发现那破碗其实是聚宝盆了?”
瘦子哭丧着脸,那表情配上他五彩斑斓的脸,格外滑稽:“小哥!您就别埋汰我了!我…我那是瞎了眼!那碗…那碗它…它不一般啊!”
“哦?怎么个不一般法?”许心慢悠悠地问,给他倒了杯水。
瘦子没接水,急得直跺脚:“您就别问了!反正…反正那碗我得拿回来!不然…不然我小命不保啊!”
他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几道新鲜的淤青:“您看看!看看!昨晚…昨晚一伙人冲进我住的地方,二话不说就动手!问我碗卖哪儿去了!我说卖了,他们不信,往死里打啊!非逼我说出下落!”
王天河收起嬉皮笑脸,和许心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
“然后呢?”许心问。
“然后…然后我说真卖了,卖瓷心斋了。他们才停手,警告我,今天必须把碗拿回去!不然…不然就卸我一条腿!”瘦子说着,真快哭出来了,“许师傅,您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吧!我把钱退您,再…再加五百!不!加一千!您把碗还我!”
许心拿起抹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柜台:“昨天你说,那碗是从收废品的驼背老头那儿‘收’来的。现在看,没说实话吧?”
瘦子眼神躲闪,支支吾吾:“我…我…”
“不说实话,这碗,我可没法还。”许心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
瘦子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许爷爷!我说!我说实话!”他带着哭腔,“那碗…那碗是我偷的!”
王天河眉毛一挑:“偷的?从哪儿偷的?”
“就…就城南那片要拆的楼里…”瘦子不敢隐瞒,“我…我平时就干点溜门撬锁的活儿…前几天溜达进去,看那家没人,屋里乱七八糟,像是匆忙搬走的。我看桌上放着这个碗,灰扑扑的,觉得像个老东西,就…就顺手揣走了…”
匆忙搬走?许心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和造假集团被端、父亲遗物被扔的时间点又对上了!
“哪栋楼?具体位置?”许心追问。
瘦子报了个楼号和门牌号,和昨天驼背老人说的大致对得上。
“屋里还有什么?”许心紧盯着他。
“没啥值钱的了…”瘦子回忆着,“就一些破家具,满地废纸…哦对了!还有个挺沉的木头盒子,上了锁,我嫌麻烦没拿…早知道…”
木头盒子!果然!
“打你那伙人,什么来路?长什么样?”许心继续问。
瘦子脸上露出恐惧:“不…不知道啊!都蒙着脸,凶得很!就说那碗是‘老板’要的东西,必须拿回去…”
老板?王中天吗?许心眼神一凛。
“许师傅!碗…碗能还我了吧?”瘦子眼巴巴地问。
许心笑了笑,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只青花碗,在手里掂了掂。
瘦子眼睛都直了,伸手就想来接。
许心却把手一缩。
“这碗,我昨天看了。”许心慢悠悠地说,“是明代的,没错。但画工粗劣,釉色普通,市场价,撑死三百。”
瘦子一愣。
“我花两千买下,是因为它对我有特殊意义。”许心看着他,“现在你说它关系到你一条腿。那它的价值,可就不止两千了。”
瘦子傻眼了:“您…您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王天河接过话头,嘿嘿一笑,“得加钱。”
瘦子张大了嘴巴,配上他那张五彩脸,十分可笑:“加…加多少?”
许心伸出五根手指。
“五…五百?”瘦子试探着问。
许心摇头。
“五千?!”瘦子声音都变了。
许心还是摇头。
瘦子腿一软,差点又跪下:“五…五万?!许爷爷!您把我卖了也不值五万啊!”
“不是五万。”许心放下碗,看着他,“是五个问题。你老实回答,碗,你原价拿回去。钱,我一分不要你的。”
瘦子懵了:“就…就回答问题?”
“对。”
“您…您问!”瘦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第一,打你那伙人,除了蒙面,还有什么特征?口音?用的什么车?”
瘦子努力回想:“口音…就是本地口音。车…是辆银色的面包车,没牌子…对了!带头那个,左手虎口有个蝎子纹身!挺吓人的!”
蝎子纹身?许心记下。
“第二,他们除了要碗,还问了什么?有没有提到一个木头盒子?”
“问了!也问木头盒子了!我说我没拿,他们好像不太信…”
“第三,你偷东西那家,之前住的什么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我真不知道啊!”瘦子苦着脸,“那片都快拆光了,没几家住户了…我就看那家…嗯…门口好像总停着辆黑色轿车,不常开走…别的真不知道了!”
黑色轿车?又一个线索。
“第四,”许心盯着他的眼睛,“王中天,你听说过吗?”
瘦子浑身一颤,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比刚才挨打时还惊恐:“王…王老板?!您…您问他干嘛?!我…我这种小角色,哪能认识那种大人物!”
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最后一个问题,”许心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你想不想,以后不用再提心吊胆,怕人卸你腿?”
瘦子愣住了,茫然地看着许心。
许心把碗推到他面前,又拿出两千块钱,放在碗旁边。
“碗,你拿不走。钱,你可以拿走。”
“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有人问起,就说碗被我砸了,冲下水道了。”
“以后,别干这行了。找个正经活儿。”
许心看着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力量:“如果你还想在京城这地界混口安稳饭吃,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瘦子看着桌上的碗和钱,又看看许心,眼神复杂。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颤抖着手,拿起钱,紧紧抱在怀里。
“谢…谢谢许师傅!我…我明白了!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他对着许心鞠了个躬,转身,一瘸一拐,飞快地溜了,比昨天跑得还快。
王天河看着瘦子消失的背影,咂咂嘴:“心哥,这就放了??咱不是亏大了?”
“他那种人,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许心淡淡道,“今天我们能找到他,别人也能。与其让他落在别人手里,不如给他条活路,也许关键时刻,能听到点风声。”
王天河琢磨了一下,冲许心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心哥,你现在玩起兵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