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件,是一件宋代龙泉窑的粉青釉鬲式炉。
器型古朴典雅,釉色青翠莹润,釉质肥厚如凝脂,开片自然错落,玉质感十足。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件无可挑剔的龙泉精品。
就连杜老上手时,也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轮到许心。
他捧起香炉,指尖感受着温润的釉面,目光却落在了炉足与腹部衔接的转折处。
那里釉面的流淌状态与整体釉色存在极其细微的色差和厚度差异,仿佛那一小片区域的釉,是后来“补上去”的,再经过高手做旧,几乎与原件融为一体。
这是一件精修过的残器,破损处被完美掩饰,价值虽仍不菲,却与全品相的原物天差地别。
第五件,是一套清代田黄石素方章料。
石质温润通透,萝卜丝纹清晰可见,色泽纯正,包浆厚实。
一看便是上乘的田黄冻石,价值连城。
许心上手细观,在放大镜下,他发现其中一枚印章的底部,那看似天然的萝卜丝纹路,在边缘处有极其不自然的断裂和重新弥合的痕迹。
这并非天然形成的纹理,而是利用田黄石碎料经高压重新凝结而成的高仿品!
其内部结构,绝非天然田黄历经千万年形成的稳定。
他轻轻放下章料,无声的叹息淹没在周围的低语中。
第六件,是一件唐代的金银平脱鸾鸟衔绶镜。
铜镜背面的金银箔片镶嵌成的鸾鸟纹饰华丽繁复,工艺精湛,黑漆古的皮壳沉静老道,散发着盛唐的华贵气息。
在金银箔片与漆皮的结合处,一些箔片边缘有极其细微的、非自然磨损的切割痕,且某些漆皮的开裂纹路,与箔片纹饰的走向存在逻辑矛盾。
这面镜子,其铜镜本身可能是老的,但背面这华丽夺目的金银平脱工艺,极有可能是后世高手参照唐代工艺 “复刻” 上去的,做旧手法足以乱真。
一件,又一件。
无论是元代青花玉壶春瓶上那过于“标准”的苏麻离青铁锈斑分布
还是明代永宣时期金铜佛像衣纹深处那略显“绵软”的刀工与整体雄健风格的不协调亦
或是战国龙形玉佩那沁色过于“浮”于表面、缺乏深入肌理的质感……
每一件看似“大开门”的重器,都或多或少地存有瑕疵。
它们或许骨子里有老的成分,或许是利用古法、古料仿制,但无一例外,都非原装原配、传承有序的“真品”,而是经过各种“手术”的“病人”。
满堂珍玩,竟似无一幸免!
这场号称顶级的拍卖会,是否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局”?
与四周藏家因为兴奋而胀红了脸不同,刘世轩和马昀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他们相中的目标,几乎全军覆没。
王天河和周世宏早已没了最初的兴奋,只剩下震撼与麻木。
墨云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到了离许心不远不近的地方,她不再出言试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狡黠探究,渐渐变得复杂,甚至带上了一抹柔和。
许心脚步一顿,侧头看她。
“在看前面那些东西的时候,”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地撞入许心耳中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墨门,就是专门炮制这些‘以古仿古’杰作的幕后黑手?”
许心瞳孔微缩,没有立刻回答。
他确实怀疑过,如此登峰造极的“移花接木”、“再造乾坤”之手笔,放眼金陵,乃至整个江南,墨门确实有最大的嫌疑。
墨云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速快而清晰:
“那幅‘吴门山水’,拼接的匠气太重,失了文人画的‘逸气’,不是我墨门的手法。”
“那件‘金银平脱镜’,复刻得过于匠气,金银箔片的切割痕迹处理得不够‘老’,火候差了点。”
“还有那尊‘金铜佛像’,衣纹的修补绵软无力,根本没有理解永宣佛像的雄健骨力……”
她语气带着一种行家特有的挑剔和不屑,仿佛在批评拙劣的模仿者。
许心静静听着,心中波澜涌动。墨云这是在……撇清?还是在暗示什么?
“没错,今天这满场的‘画皮’,或多或少,都有墨门中人或脱离墨门之人的参与!墨门技艺流传出去,被人用在这种地方,是墨门的耻辱,也是我父亲的痛!”
“许心弟弟,”墨云看着他眼中的迷茫与挣扎,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切
“我知道你心里矛盾,痛苦。但请相信,在这件事上,我,以及我父亲,或许……并非你的敌人。”
说完这句近乎表态的话,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