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这一忙活,就忙到了临近中午。
店里静得只剩下他偶尔调整工具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李局长那极力压抑却仍显粗重的呼吸声——这位爷看得太投入,差点把自己憋过去。
最后一点釉料填补完毕,做旧处理完成。
许心轻轻放下手中的喷笔,长舒了一口气。
那件元青花大罐身上的冲线已然消失无踪,釉面光洁如初,青花发色沉稳,仿佛那道狰狞的裂纹从未存在过。
旁边的龙泉鬲式炉断足也完美接续,几乎看不出痕迹。
“神乎其技!简直是神乎其技啊!”李局长第一个蹦起来,鼓掌鼓得手心发红,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
“许先生!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这手艺,绝了!国之瑰宝!不,是世界级的瑰宝!”
他那谄媚劲儿,恨不得当场给许心写个万字表扬信。
许心没理会他的浮夸表演,用软布仔细擦拭掉罐身最后一点浮尘,然后对一直静坐在角落,像尊雕像般的金丝眼镜做了个“请”的手势。
金丝眼镜这才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
他没说话,先是俯身,几乎将脸贴到罐壁上,仔细观察那道修复过的冲线区域。
然后又拿出一个强光小手电,从不同角度打光检查釉面下的情况。手指隔着软布,极轻地触摸感受。
另一伙黑衣人也上前,同样仔细检查了龙泉炉的断足修复处。
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王天河在一旁紧张地咽着唾沫,小声嘀咕:“查得比海关还细…千万别出幺蛾子…”
终于,金丝眼镜直起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对许心微微点了点头:“没问题。许师傅好手艺。”
他身后一个黑衣人立刻上前,递过一个厚厚的信封:“许师傅,这是酬劳。多出的部分是额外谢仪。”
许心接过,入手沉甸甸,估摸着远超市场价。他没点数,随手放在一旁。
“东西可以带走了。”许心语气平淡。
金丝眼镜不再多言,指挥手下小心地将元青花大罐重新装入锦盒,抬起来,对着许心再次微微颔首,转身便走。
另一伙黑衣人也同样利落地带走龙泉炉。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一句废话,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冰冷的交易程序。
转眼间,店里就只剩下还在兀自激动的李局长。
王天河看着黑衣人消失的背影,挠挠头,一脸懵:“这就…完了?付钱走人?这么痛快?我还以为他们得找点茬呢…”
许心看着门口,眼神深邃。对方越是干脆,他越觉得不对劲。
这不像试探,更像…确认?确认他的手艺是否真的如传闻一般?还是另有目的?
李局长可没想那么多,他凑到许心身边,搓着手,脸上笑出了一朵花:“许先生,您看…”
许心打断他,走到茶桌旁坐下,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一口饮尽。
忙了一上午,确实渴了。
李局长连忙跟过来,抢过茶壶:“凉了凉了!我给您续上热的!”屁颠屁颠地去接水烧水。
王天河看着李局长那殷勤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用口型对许心说:“马 屁 精!”
许心看着李局长忙活的背影,心中忽然一动。
这李局长如此惧怕楚澜,甚至不惜如此卑躬屈膝地来讨好自己,无非是因为楚澜的背景。
他对楚澜的家世,知道多少?
或许…这是个机会。
等李局长端着热茶过来,许心接过,状似随意地开口,仿佛只是闲聊:
“李局长,说起来,你和楚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李局长正要坐下,听到这个问题,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敬畏和谨慎的神情。他慢慢坐下,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些,仿佛在谈论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
“这个…”他斟酌着用词,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
“许先生,不瞒您说,我认识楚小姐…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他目光有些飘忽,陷入了回忆:“那时候,我运气好,跟了一位老领导。老领导他…唉,是位真正有大格局、大智慧的人。”他语气里充满了崇敬。
“因为工作关系,我偶尔有幸,能跟着老领导…进出一些地方。”他话说得很模糊“就是在那时候,见过楚小姐几次。”
许心不动声色地听着,王天河也竖起了耳朵。
李局长似乎想起了什么具体的画面,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像是耳语:
“我记得…有一次,是送一份文件。去的是…楚小姐家的…那处宅子。”他用了“宅子”这个模糊的词。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我那次跟着老领导进去,大气都不敢喘。就在院子里,看见楚小姐了,被人陪着在散步。老领导上前打招呼,态度非常…恭敬。我就更不敢看了,低着头跟在后面。”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了一下情绪,才继续道:“后来我才隐约知道,我那老领导,当年…曾经在楚小姐父亲身边,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他用“工作过”这个极其含蓄的说法替代了“担任秘书”。
“所以啊,”李局长看着许心,语气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点告诫的意味,“许先生,楚小姐他们家…那真是…深不可测。我这种小人物,当年也就是沾了老领导的光,远远看过几眼。”
他指了指天花板,又摆了摆手,意思再明显不过——那是他根本无法触及,甚至不敢窥探的层面。
王天河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只用口型对许心说:“我 的 天 ……”
许心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李局长这番充满敬畏、语焉不详却又信息量巨大的描述,心里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楚澜的背景,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厚重。
那是一种沉淀了几代人、植根于特殊领域的、无声却磅礴的力量。
李局长说完这些,似乎耗尽了勇气,赶紧又换上那副谄媚的笑容,转移话题:“哎呀,你看我,扯远了扯远了!许先生,您喝茶,喝茶!”
许心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更多了。
李局长的层级,注定他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威压,却无法知晓核心。
他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店里一时安静下来。